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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顺与叶潇扶住我,叫道:“丞相!” 他们带着惊慌的轻唤使我猛然清醒,想起自己面前的是夏国使臣,身后……则是指望我的满城军民,我不能让敌军知道我的疲惫,更不能让将士和百姓看出我心里没底。 于是我抽出手臂,镇定自若地整了整衣冠,淡然道:“无妨,本官去去就回。” 便换了仅存的鲜亮朝服,由使者带路,独自往那夏国大营走去。 大门还没敞开,我便看到营内那高高悬着的绞架上,正悬挂着几名吊死的梁国士兵,都是熟悉的面孔。 寒风一吹,便随着摇荡。 我不敢多看,直视前方,坦然走进敌方堡垒。 营中列着密密麻麻的夏军,每个都高大壮硕,训练有素,在我走近时自觉分开,让出条狭窄的道路。 数不清的豺狼般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如同不觉,自人群中从容走过,直行至营中心的现星楼下。 这座楼与樊州城墙遥遥相望,有三层高,方圆几里敌情尽收眼底,极大地打击了我们的救援。 但在现星楼下,我却看到成百上千的汉人俘虏,由一根稻草编成的麻绳打了结,串成串,被夏人用皮鞭驱赶着,一步步走向刑场,麻木茫然地等待被屠杀。 他们有的被割去双耳,有的钉死在墙上,开膛破肚,抠出脏器,也有人跪在夏军面前叩头流泪祈求活命,却被拦腰劈成两截,脊椎断裂发出清脆声响,断去的半截身体如破手套般倒在地上,鲜血漫淌。 上身的眼角还带着一滴泪,凄惨悲凉。 施刑的夏人则观看他们痛苦惨叫,欢声大笑。 尸骸堆积成山,土地被血染得泥泞湿红,空气中飘散着浓郁不化的血腥气。 颠倒疯狂,如同炼狱。 这一幕我早在书上读过,我早知道的,也知道这样的惨剧还会在华夏大地上不断重演,甚至十二年前,蜀地沦陷惨遭到屠杀,我都是知道的,却是头次亲眼目睹,满目疮痍,无语凄凉。 最令我心酸的不是他们麻木受戮,而是他们看到我,朝我伸出手,哭求我救他们。 我却无能为力。 国家羸弱,我连谈判的资本都没有,能挺直腰板,维持尊严已是耗尽力气。 此刻我才真正理解,有时候明明已经足够努力,可就是无法改变结局,就是救不了他们,就是无法对抗天意。 我将手在袖底攒紧,指甲嵌入掌心,掐出血来,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轻描淡写地望了一眼,道:“我要见你们大汗。” 那人用汉语道:“陛下在现星楼上等候多时。” 我问:“你是汉人?” 他答:“我的父亲是北方汉人降将。” 我问:“贵国汉人降将多吗?” 他答:“不是少数。” 三两句话,便上得楼去,正见夏国国君吉尔格勒凭栏而坐,身材魁伟,朗目疏眉,仪表堂堂,面前桌案摆有乳饼羊酥,茶具古香古色,炉火上沸水滚动,雅致非常。 栏杆后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恰对着十万危急的樊州城。 那人屈膝行跪拜礼,用夏国话禀报道人已带到。 吉尔格勒并不看我,命他先下去。 他再次叩头称是,与我擦肩而过时,我用夏国话说:“有劳了,许韵丞相。”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 待只剩我们两人,吉尔格勒才将视线挪向我,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这是我们头次正面交锋。 我迎上他的目光,立身如柱,拱手举高,长揖到底,朗声道:“下官见过大汗!” 他并未质问我为何不跪,而是下颌微抬,简单说出两个字。 “请坐。” 我来时料想自己会被刁难羞辱,已想好对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坦然接受,在他对面坐下,恳切提出议和。 是的,虽然这战我损失惨重,虽然我失去了兄弟挚友,虽然我眼看着无数军民沦为俘虏惨遭屠戮,受尽屈辱,我却只能忍痛求和。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我也想冲冠一怒,但无实力支撑的愤怒,只会妄送更多性命。 徒增笑柄而已。 所以我不悲不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面诉说两国情谊,一面阐明这场战争并非正义,请他就此收手,开出条件,签订和书。 他端坐于桌案后,掌心把玩着黑釉茶盏,饶有兴致地听着,直到我说完才开口道:“江相,你会点茶吗?” 我怔了怔,想到有求于人,只好笑道:“略懂一二,大汗可愿品尝?” 他抬手示意。 我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将十五样茶具在桌面一一摆开,取夹子烘烤茶饼,敲碎研磨,箩筛茶粉,搁进茶罐。 茶末放进杯盏,执壶点水,注汤击拂。 所谓点茶,就是将茶饼打碎成粉,与开水充分搅拌,析出茶多酚,形成泡沫样的汤花。当代文人尤爱以此法斗茶,陶冶情cao,技术好的,能边注水,边在汤花中画出树叶等图案,类似现代的咖啡拉花。 这个过程极费时间精力,他偶尔问我一两句与茶相关的话,出于礼貌,我不得不分心回答,手中茶筅快速搅拌,使茶汤融合,形成乳白色的细腻汤花,衬着黑釉盏,煞是好看。 我将茶盏双手递至他面前,心想好在我两年不玩,手已生疏,技巧还在。 他只看一眼,波澜不惊道:“汤花均匀,弥久不散,久闻江相是点茶的高手,手法果然高超。” 我不着痕迹地扯回正题,笑道:“过奖了。论斗茶,您的丞相许韵也是个中高手,待两国重修旧好,或可切磋一下。” 他搁下茶盏,淡然微笑:“江相,咱们也算是旧识,不必拘礼。如今樊州的形势你我一清二楚。我观你手法,已有很久没喝过茶了吧,城中存粮恐怕也不剩多少,就连这身朝服,也是你唯一能穿出来的衣服了吧?你可知梁国京中动乱,早已放弃救援,西路已被攻陷,只剩你还在负隅顽抗,死守樊州了。” 我沉默了。他猜的没错,城中虽说存有粮食,但战事不知要打多久,必须省着吃,到了第二年,油和糖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