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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得让人心慌。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郁明问。 因为陈荏看的不是郁明,而是十五年前的自己,因此他悲哀、同情……又带着点儿怨恨。 郁明是不会认错的,他那时也不会。 推卸责任或许是人的本能之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如果把桌上的水杯碰翻,看到mama瞪眼,也会说:“是小狗干的”。 mama就会教育他:“做错了事要说对不起,勇敢承认才是好宝宝。” 而一个孩子如果从小动辄得咎,那他不但战战兢兢,还会近乎无耻地抵赖和狡辩。 因为认错就会受罚,受罚就要挨骂、挨打、挨饿,所以不能认,一丁点儿的小错都不能。 这个孩子渐渐长大后,这种特质会让其他人厌恶至极,因为他敢做不敢当,只会推脱,只会躲,只会赖,是个阴暗、懦弱的撒谎精。 十五年前,陈荏就是这样的撒谎精。 那些所谓的同学肆无忌惮地歧视他,嘲笑他,侮辱他,发展到后来陷害他、殴打他,是因为他们知道欺负他不需要承担后果。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算他忍无可忍寻求外界帮助,也没有人会信,撒谎精的每一句话都是“狼来了”。 陈荏费了很大劲儿才改掉撒谎抵赖的毛病。 真的很大,他为此挨过骂和打,初开始承认犯错时总是像筛子一般的抖,牙齿割破了舌头,还几乎尿了一裤子。 后来就好些了,他渐渐地像个正常人,然后像个爷们儿。 一个人要吃多大的亏才能学会抵赖,又得吃多大的亏才能改正它? 陈荏望着郁明,那眼神几乎是苍凉的。 “陈荏,你吓着我了。”郁明害怕。 “没关系……”陈荏轻轻地说。 郁明问:“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了吗?包括那天我在床上泼水,结果你被教官……” “别解释了,说不清的。”陈荏问,“你不回家了么?” “要回啊……我是听说你和老师出事,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爸妈还不知道。”郁明说,“我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陈荏点头,低语:“那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他把脸转过去,再也不理。 郁明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离开。 陈荏在黑暗中独坐,他想了很多,那些刻意被他遗忘的记忆原来从未消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 他像是个无影无形的旁观者,痛惜地望着那个被残酷对待的少年,却帮不上一点儿忙。 高一下学期,退学前的最后两个月,陈荏很少有不带伤的时候。 脸上是被人掌掴出来的淤青,小腿和腰上则是被人踹的,还有数不清的擦伤和撞伤。 如果不退学,他甚至很难保住自己的眼睛,因为老有人用激光笔照他。 ……绿色的,红色的,那么集中又明亮的光束,打到物体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光点,他们想用那个射穿他的瞳孔。 他们知道那东西会让人瞎。 …… 有小石子敲打在玻璃上,咔啦一声。 陈荏从回忆中惊觉,看了一眼桌上的夜光小闹钟,时针指向十二点。 “睡觉睡觉。”他呼出胸口浊气,心想明天还要上课。 第二枚小石子到,这次穿过窗户落在桌面上,还蹦了几蹦。 陈荏走到窗口往楼下看,以为又是郁明,结果路灯下分明站着林雁行。即便宿舍在二楼,他这扔石子儿的手法也够精准的。 “……” 林雁行笼着嘴轻喊:“我就知道你没睡!” 陈荏瞪大眼:“你……你三更半夜跑学校来干嘛?”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林雁行问,“我的包是不是在你那儿?” 这么一说还真是!陈荏连忙扭头寻找林雁行的旅行包,正放在靠近门口的空床上。 “你就不能明天拿嘛?”他压着嗓音说。 “我的MP3在包里,不听歌我睡不着。”林雁行说,“家里倒是有备用的,但是歌得重新下啊。” 陈荏骂道:“你他妈还真是个少爷,等着,我给你送下来!” 他挎着林雁行的包下楼,猫着腰躲过宿管的窗口,翻过铁栏杆向对方跑去。 林雁行高举双手等着接包,突然两臂内缩,问:“你为什么哭?” “……”陈荏说,“我没哭。” “胡说,你绝对哭了。”林雁行问,“为啥?谁又夸你了?” 陈荏笑笑:“这次不是。” “那为啥?” 陈荏说:“你别问了,拿着包回家去。” 说着要走,被林雁行一把拽住手腕。 “真把我当朋友就直说。”林雁行说,“不然我不走。” 陈荏咬着唇看了他一眼,眼中已经有了水汽。 “谁他妈欺负你了?”林雁行问。 “你别问。”陈荏说,然后就低下头开始落泪。 他讨厌夜晚,夜晚让他感性,让他脆弱,把他一直被拼命压制着的情绪翻出来,再一次晾在林雁行面前。 他抑制不住地哭了。 林雁行这才发现陈荏哭起来是完全没有声音的,没有呜咽,没有抽抽搭搭,甚至没有动作,就是静默地流眼泪。 这是一种很委屈的哭法,委屈到……连身边人都替他委屈! 林雁行的心抽痛起来,他长这么大从没为谁心痛过,今天居然发生了两次,为同一个人。 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陈荏抬起泪光盈盈的眼,还是那句:“别问行吗?我忍不住……就这么一会儿……” “……好。”林雁行点头。 陈荏杵着,林雁行站在他面前,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 好小好圆好秀丽的一颗头,头发略长长了,变得柔软。 “没事儿,我在呢。”林雁行轻语,“谁他妈敢在我跟前横,欺负我哥们儿,都得掂量着些。” 陈荏终于发出了一丝微声,潮湿的,委屈的:“……傻.逼。” “反弹!”林雁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