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沦丧
甚至没有费心去管那瓶黑麦威士忌的尸体，银发青年步伐稳健地回到自己的老爷车上，悄无声息地坐了半晌，才打算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他嘴里咬着一支烟，是特制的味道很淡的品种，偶尔吸一口，大多数时间只是任由长烟自己燃烧。现在的他无需恪守特工守则，也无需保持身上气味的干净，真正可以说是烟酒无忌。 不过意志坚定的特工先生并不吝啬保持旧有的规则和秩序，何况他本身就对这种会让人上瘾的东西很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偶尔在需要转移注意力或者伪装的时候抽一口。 好比现在给自己处理伤口一样。 年轻人嘴里叼着烟，动作麻利地给自己的伤口撒药、缠绷带。药物在伤口上的反应作用让他情不自禁抽一口气，烟雾进入口鼻，没来得及过肺便被吐出。 像是啧了啧舌，又像是叹了口气。 他今天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注意力时聚时散，总想做点什么小动作缓解莫名焦虑的情绪，于是他在缠绷带的间隙打开老爷车上的广播，试图听段音乐舒缓一下。 平日播放歌曲的电台似乎被什么新闻频道挤下去了，播放着奇怪的演讲稿，年轻人本来只是随意听着，让声音充满车内的空间，谁知渐渐的，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鉴于独立国家联合体成立后的情况……” “主张国家肢解、国家独立的路线占据了上风……” “我们已经完成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工作……” “我认为保住这些年来的民主成果至关重要……” 电台播放的是俄语原声演讲，银发青年本该对自己的母语再熟悉不过，耳边的声音传进大脑，却好像经历了什么转码，变成古怪的难以形容、忽远忽近的东西。 癫狂不似人言。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胳膊上明明只是个子弹擦伤的小伤口，甚至已经止血处理，身体还是下意识出现了失血过多的反应，大脑眩晕、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头上的冷汗一层层渗出，手上的绷带不知何时紧缚住无辜的伤口，挤压出鲜红的血，又不知何时缠绕在主人手上，变成一团乱麻。 那是……他的太阳，坠落了。 在这个异界国度，在这个大洋彼岸欢度节日的时刻，在他作为卧底处理伤害过自己同胞的敌人，为同胞英灵悼念的时候，他才茫茫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太阳，竟在此时跌落了。 谁来告诉他，这只是一个美国为了庆祝他们愚蠢的圣诞节而开的恶劣玩笑……？ · 似乎是一件很讽刺的事，世界一极的巨人倒地，整个地球都该震动——也确实在震动——可坐在黑色老爷车上的青年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好像是地球在宣告，这事对它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阳的东升西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于青年而言他强大的祖国屹立不倒对他来说本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固然，固然他知道国家上层出现了很多问题，他知道国内情况并不那么乐观，但，曾经的年轻特工最多以为那是一种可以经由理想、政变或者随便什么纠正回来的不乐观。 他不知道事情竟然坏到了这一步，坏到他的国家从此不复存在。 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吗？他不能相信。 总之……这件事对地球可能不重要，但对地球上的人来说很重要。 对一个信仰坚定、为祖国宣过誓的年轻特工来说更加重要。 可惜，无论如何事情都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不管再怎么不愿相信，事实就是，在今天苏维埃共和国院最后一次会议后，他们宣布：苏联停止存在。 毫不夸张地说，对克格勃特工，对卧底中的阿历克赛·尤利耶维奇·弗拉基米尔少校来说……世界从此变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