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别光喝酒啊，喝点醋
第六章 自从给刘备送过伶人后，刘备就再也没来过荀府了，总算是让荀彧清静了好一阵子。史鱼虽然没送出去，跟在荀彧身边唱唱曲、研研墨，换上了朴素衣衫后也像个清秀的小厮，倒是看不出过往在戏台上那些惊艳风光了。说归说，这荀府毕竟不是史鱼的久留之地，只是安慰安慰受了惊吓的小家伙，等他心病痊愈了后还是要送回坊间的，切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坏了规矩。 这日，荀彧正与门生议事，忽闻府上有客来访，正是族兄弟家的一个小侄子。年约二十上下，风度翩翩，进门便与尚书令问安，礼仪无不周全，让荀彧感到尚且满意。然他话锋一转，忽然就从官场聊到了私家，尽说些家父幼年。荀彧对他的父亲小时候的状况记得不是很清楚，又不愿后辈失望，应付得有些勉强。聊了半响，这人总算是切入正题了，要与荀彧求个官当。荀彧点点头，叫他回去等待消息，若是能允必允，若是不能也望他莫要太伤心。侄子志得意满，道谢回家。荀彧立即吩咐门生一人等待片刻便去侄子家中拒绝，并叮嘱言辞尽量委婉、不伤和气。其余门生不解。 “荀大人，某听闻‘举贤不避亲’，阁下族侄荀攸、族兄荀悦皆为君所谏，何不让此人当个小议郎？” “诸位有所不知。”荀彧这才笑着解释，“他爹小时候什么样我不记得了，不过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纨绔子弟一个，难堪大用。” “这样的话，大人怎么跟他父亲、你的族兄弟交代呢？” “这歉我会亲自去道。不过，若是仅仅因为交情深就来向我求官，像你们这样无亲无故的寒门庶士，哪里还有做官的机会？世道的秩序不是就从我一个小小的尚书令这里开始乱了吗。” 司空奉帝诏，宴乐百官。 荀彧换好衣裳后，在书房内呆坐了半响，随手拿起一卷简百无聊赖地翻着。史鱼端茶过来，见荀彧还不动身，有些奇怪。 “大人，今日不是有宴会，忘了么？” “没忘，现在他们正在闹，等等再去。” “为什么呀？”史鱼放下茶，“大人不喜欢热闹？” “热闹点无妨，大人只是不喜欢喝酒。” “哦。”史鱼点点头，荀彧卷起竹简起身，“差不多了，再不去就失礼了。” 直到荀彧要走出房门，史鱼才怯生生问：“那个……奴也能跟着去看看么？” “大人也想带你去，可是……”荀彧轻叹，“左将军也会去，你还跟么？” “不不——”史鱼捂着脸直向后退，“奴不去了，奴在家等大人回来。” 其实晚到的原因荀彧还未细说。荀彧也不是不喜欢喝酒，只是不喜欢看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闹得丑态百出的样子。尤其每次宴会，众人喝得欢天喜地，荀彧坐在一旁不苟言笑，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于是爱闹的不好意思跟荀彧喝酒了，像荀彧这样不爱闹的就自己去晚点、跟几个不爱闹的一起聊聊天，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习惯。 到的时候，宴会果然已经开始。殿内已坐满、热闹非凡，荀彧下意识地寻了寻荀攸，见他正与钟繇、陈群父子聊得开心，也就没有前去打扰。环视了一周，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见到了形影单只的程昱，摸了摸鼻子，走了过去。 “程尚书，今天怎么一个人坐这儿，不去司空那儿热闹？” “荀大人？昱来晚了，司空身边又已满员，最近还有些不舒服，喝不得酒，所以不去。” 这借口也是够多。荀彧坐了下来：“仲德，今日……” “荀大人！” 还是郭嘉眼尖，马上看到了荀彧，一路从曹cao身边走了过来，蹲下搂住程、荀二人，一身酒气。二人也没甩开他，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 “你怎么来这么晚？” 荀彧侧过头看着郭嘉：“来晚一事，一会儿散了席我去向司空道歉。” “道歉也没用，没你的位置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刘使君抢了我的位置，我被赶到了你的位置，董昭又抢了仲德的位置……” “奉孝。”荀彧笑，“你说的我都知道，回去吧。” “不行，我怎么能跟你抢位置，你坐过去吧，我坐这儿。” 荀彧笑不出来了。 天子居上位，身边后妃、国戚、孔融等人。夏侯惇居左位，依次夏侯渊、于禁、乐进、关羽等武官；曹cao居右位，身边有文有武，文则董昭、郭嘉，武则许褚、刘备等人。其他官员也是依亲傍友、三五而聚。程、荀二人高官居低位已是让人有些在意，郭嘉这么一闹，更是有很多眼睛看向这边了。 刘备对着曹cao耳语了几句，曹cao点点头。刘备端着酒樽来到三人面前，面对而坐。 “荀令君、程尚书、郭祭酒，备先干为敬。” “刘使君，你怎么也来了？” “见三位在此颇为不乐，想是因备鸠占鹊巢之故，特来赔罪。” “没有没有，他们俩都不爱喝酒，跟你没关系。” “是么？” 荀彧和程昱都没讲话。 刘备看向荀彧：“荀大人？” “啊，我确实不喝酒。” 刘备没有追问，看向程昱：“程大人给不给这个面子？” “程某想给。”刘备为程昱倒酒，程昱再接，“可惜今日胃疼。”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郭嘉来打圆场：“没关系使君，嘉陪你喝。” 刘备没有领情：“看来备今日是不太受欢迎。这样吧，备自罚六杯，当是给二位赔罪，之后再恭请二位归上座，如何？” 说着，不等待答复，从案上的酒瓮倒酒，一杯接着一杯，连饮六杯，擦了擦嘴，置樽于案，双手交叠行空首礼：“再次向二位赔罪。” “左将军，心意昱领了。只是我与荀大人确实……” “慢着。”荀彧止住程昱的话，“程大人身体不适是确有其事，将军还勿怪罪。彧本不饮酒，奈何将军盛情难却，这杯酒我喝了。” 荀彧喝完酒，气氛总算是缓和了许多。荀彧再道：“酒已喝完，左将军与奉孝回上座吧，我和程尚书有些私事要说。” “那备也不多说了，二位自便。”刘备站起身，“备还要与夏侯惇、董承、孔融、陈纪、袁涣、张辽等旧友新交敬酒，暂退。” “使君你没事吧，都喝了那么多。” 刘备摇了摇手：“不碍事，这点酒量备还有，谢祭酒关心。” “……” 刘备走后，郭嘉拍了拍荀彧的背：“怎么了你们俩？尤其是令君你，平时不是跟他打得火热，怎么今天这么客气？” “奉孝，你能注意一下用词吗？我与左将军是君子之……” “行行不说你，你总是一套一套的。程仲德，你还装胃疼，有点礼貌没有？” “……” 荀彧忽然有些说不出的不耐烦。 “奉孝，我与仲德确实有事，你先回去吧。” 直到郭嘉也离开，二人才真正松了口气，对视一眼，皆是一叹。 “令君，你对此人怎么看？” 荀彧如实答：“精明世故，沉稳内敛，能屈能伸。” “不止。” “不止？” “他的两个从属，关羽、张飞，都已经是万人敌之才了。”程昱摇头，“而刘玄德，世之英杰，能与公争天下者，必此人也。今之不杀，遗祸无穷。” 荀彧答：“奈何司空英雄惜英雄，不忍杀之。” “唉。” “令君，你说，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法改变它？” “毕竟你我只是谋士，能分析利害，却不能替人决断。求尽人事，听天命吧。” “令君，来一杯？” “你今天不是胃疼？” “跟你喝就不疼。” “算了，你还是继续疼吧。” “为什么？” 荀彧笑：“你抬头，看他俩兄弟，一脸不善地看着我们。这酒喝了，怕是要结仇。” “他不怕我们就算了，我们还要怕他？” “你不怕，我怕。” 这边看去，刘备果然在一一敬酒。说来也巧，几乎每个小圈子里他都有个熟人，这一圈敬下来，已不知喝了多少，步伐看起来都有些踉跄。 于是荀彧还是想把那句被郭嘉堵回去的话说出来。 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才甜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