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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点了点头,想到那诚恳的道谢声,只觉得手里的弹弓仿佛更重了。 沈英瞧着她微笑起来:“阿云,其实你不必内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虽说是因为咱们动手送那老贼上路,才让他狗急跳墙,想到要用自家女儿来笼络国公,但你怎么知道,咱们若是不曾动手,她日后走的路就会比这条更好?” 凌云心头一震,顷刻间已明白过来:师傅说得没错,自己之所以不愿看到宇文九娘,其实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内疚。 对宇文述的做的那一切,她自然没什么可歉疚可后悔的,她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并没有把宇文家的其他人如何,却彻底改变了宇文九娘的命运。 如果这位宇文九娘也跟宇文家的那些人一样骄横跋扈,作恶多端,也就罢了,偏偏她的性子爽利通透,待人诚恳有礼,就算自己再不喜欢宇文家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声:这是个好姑娘。 但这个好姑娘,很快就会被她的家人送给自己年近半百的父亲了,自己却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得不接受她那么诚恳的道谢,收下她这么用心的重礼…… 对这位九娘,她真的没办法不觉得歉疚! 再往深里去想,凌云甚至都有些怀疑起来:她做的一切都对吗?就算祸及无辜也理所应当吗?她最想杀的当然是皇帝,但如果杀掉皇帝会让更多的无辜者丧命,她真的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这些问题如乱麻般堵在了凌云的心口喉间,就连沈英的话也无法解开分毫,她只能涩然答道:“师傅,我知道世事难料,我只是觉得……这也太难料了!我只想算清恩怨,结果却越算越算不清。师傅,我是不是,做错了?” 沈英好笑地叹了口气:“阿云,你若这么说,我教你们武功,岂不是也做错了?你们若只是寻常人,就不必经历这么多的事,如今说不定还在安享着富贵……” 凌云吓了一跳,忙道:“师傅怎能这么想?我们若不会武功,也说不定已身死族灭了!” 沈英哈哈一笑:“那就是了,世事何等复杂难测,若是把所有后果都揽到自己头上,那天下还有什么事能做得?咱们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该做什么便去做,只要做的时候无愧于心,也就罢了。” 凌云沉默了下来,做的时候无愧于心吗?那她的确无愧无悔,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把弹弓,她还是忍不住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 沈英笑眯眯地拍了拍她:“是觉得这把弓你受之有愧?那你设法还她一样便是,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还她一样…… 凌云心里一动,抬头看向了沈英:“师傅,我想再去一趟太原。” 第七章 士别三日 从东都洛阳到太原郡的晋阳城,路程有九百余里, 论远近, 其实跟去长安也差不了多少, 但真正走起来,却要艰难了无数倍—— 这一路,首先要从最险峻的太行陉横穿太行山脉,再沿着河谷蜿蜒北上, 路上山岭层叠, 关寨重重, 再加上时局动荡, 沿路常有盗匪流民滋扰;因此, 凌云虽然十一月中旬就离开了洛阳,真正来到晋阳城下时, 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腊月的寒风之中,矗立在山谷中的晋阳城倒是愈显古朴雄浑,穿城而过的晋水早已冰封, 远远看去,宛如玉带横贯其间,给这座依山傍水的雄城添上了一抹出尘的秀色;而城门前不断飞奔而出的快马和排队等候进城的行人, 则让它多了些繁忙杂乱的烟火气息。 看着这样的晋阳城,凌云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条路她之前就走过两回, 这次自然看得出来, 沿途的村落已愈发荒凉, 盗匪流民也愈发猖獗, 就连皇帝北巡时特意修建的那条驰道都已被损毁过半——那次北巡仿佛是一颗强力提神的药丸,把这片土地的最后一点精血都压榨了出来,如今剩下的,只是盛世过后的枯骨残骸。 她一路留意,越走越心惊,好在进了太原郡之后,总算能看到平整的田地和来往的行人了,如今看来,晋阳城的情况显然更好,至少就城门前的情形来看,跟洛阳长安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小鱼和柴青早已跑到前头去了,此时又跑了回来,后头还带了一个。小鱼老远便笑道:“娘子娘子,你看看这是谁!” 那人还未来到凌云近前便翻身下马,快行几步,弯腰行礼:“三娘子,您怎么过来了?” 凌云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小乙?”——可不就是在大驿道上曾给他们领路的马匪小乙么?后来李渊要赶往陇西,因小乙熟悉各地道路,她便让他跟着过去了。三年不见,他高大壮实了不少,而且皮肤黢黑,满脸风霜,猛一眼看去简直让人不敢相认,唯有这笑容里还有点当年的影子。 小乙见凌云还认得他,更是眉花眼笑:“三年不见,娘子还是这般好眼力!” 小鱼也笑道:“那是,刚才你若不叫我的名字,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一长串骑马的煤球里,居然还会有个熟人!” 小乙哈哈一笑,跟凌云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自打突厥人在雁门关逞了威风,这两年竟是时时侵扰,后来国公就让二公子选了我们这些善于骑射的,照着突厥人的法子日夜训练,恨不能吃睡都在马上,最后练出了两千来人。突厥敢来侵扰,我们就敢去抄他后路,这么追着他们打了半年,总算把他们给打怕了!只是我们也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笑得爽朗,凌云也听得也是心情一振。柴青更是两眼灼灼,上来就想细问,还是沈英笑着喝住了他:“你待会儿再开口!” 凌云这才问起了李渊,小乙笑道:“娘子放心,国公的身子硬朗着呢,论骑射,我们这些人里也就二公子还能跟国公比比。再说国公做事公道,待人慷慨,这边的人也都服他。大家都说,以前涿郡有郭留守,如今太原有国公,大家总算还能喘口气。前些日子南边来了诏书,让国公正式任了太原留守,这边谁不庆幸?就是又来了两个副将,镇日间啰嗦得很,哪里都想管,二公子教我们不要理会他们……” 凌云心里一动,问道:“那长兄和四郎呢,如今他们在做什么?” 小乙摇了摇头:“他们早就走了。”说着便压低了声音:“三娘子也是知道的,四公子一见二公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事都要生出事来,国公和大公子夹在中间为难得很,后来闹得实在不像,大公子索性还是带着四公子先回河东了。” 凌云叹了口气,却也无话可说。她上次去塞北时自然也经过太原,可她怕父亲阻拦,索性便没去见他们。没想到这次终于可以相见了,长兄和四郎却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