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为长兄

    出生在帝王之家，或许是楚承赢此生最大的错误。对于怀有身孕的母鹿尚且不忍心下手的他，又如何应对之后残酷的手足相残？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楚承赢的英年早逝，带有明玉迸碎的悲剧美，却也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吧。

    故而，虽然知道自己是楚承赢的挡箭牌，楚承熙对这位长兄并不记恨，反而生出些“俱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感，毕竟大家都是剧情不过半就领盒饭的炮灰。这要是个电视剧，楚承赢顶天比他多活一集——

    更何况上个月把他从冰湖里抱出来的，正是眼前这位仙鹤般高风亮节的大皇子殿下。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没有，大哥，刚才二皇兄没有欺负我。”楚承熙眉眼一弯，挥袖让人把楚天禄的东西撤了，换了一套更好的招待楚承赢。

    比起傲慢臭脸的二哥，还是这位亲切的大哥让他喜欢。

    “……当真？”

    楚承赢蹙起眉心，犹是不信的样子。

    小皇子晃晃他宽大的衣袖：“当真。”

    楚承赢低头，看到小皇子那张粉雕玉砌的脸蛋，乌蒙蒙的眼瞳，干净、澄澈，明镜一般，心中不由生出悠长的叹息。

    从前的六弟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得很，骄纵得很，他其实是有些不喜的，可自从那日，承熙落水在鬼门关头走了一遭之后，他的性子却又变得这般懂事。

    懂事得让人心疼。

    楚承赢笑道：“罢了，今日是承熙的生辰，猜猜长兄为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还要我猜吗？我以为大哥会直接给我，亲自送到我手上。”

    楚承赢莞尔：“承熙，把手伸出来。”

    “真的啊？”

    小皇子乖乖地伸出柔嫩的手心，像小猫咪翻出粉红的rou垫。

    掌心什物有些冰凉。

    “屈子有言：‘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承熙，兄长不多求你别的，惟愿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无忧无忧，顺遂安康。”素来持重端庄的大皇子眼尾微扬，眸光晃动，月下新泉般，缱绻又温柔。

    又是玉佩啊……

    楚承熙这边表现得就不太惊喜了。

    这是今日楚承熙收到的第二枚玉佩，不同于二皇兄楚天禄故意恶心人送来的佛像玉佩，楚承赢送他的是一枚碧青色的小葫芦，澄澈晶莹，光洁可爱，葫芦谐音“福禄”，寓意吉祥，颇为应景。

    值得一提的是，因着枝繁叶茂，葫芦亦代表子孙兴旺，男女定亲之时，也习用葫芦纹样的什物。

    楚承熙眨巴眨巴眼：“谢谢大哥，承熙很喜欢。”

    大盛尊美玉，而贱金银，他又是个小孩子，所以大家都选择用玉佩当礼物，也不难理解。就是拿到好多重复的礼物，有点小小的失望？

    视线落到他脖间的白玉佛像，楚承赢的目光一滞，似有所感，移开凤目，竟也未说什么。

    “小殿下有所不知，这玉葫芦乃是先皇后的陪嫁之物，从前的老物件大多都留在了潜邸，这可是大皇子殿下身边为数不多的了，还专门挑了件给您。”他身边的随从清风忍不住道。

    楚承赢斥道：“多嘴。”

    楚承熙讶然，纯孝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那是极高极高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楚承赢视为最心爱的儿子，为了他登上皇位费尽苦心（即使楚承赢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可以说，帝王那点仅有的父爱都用在了他与纯孝皇后的爱情结晶身上。至于和玫妃生下的楚承熙，只能配上一首王力宏的《花田错》了。

    所以这纯孝皇后的遗物，约等于一块免死金牌啊。

    卧槽，真是收到大宝贝了！！

    “竟然是先皇后的陪嫁！这份心意，这份心意，承熙感激不尽，我……”

    楚承熙惊喜交加，挖空脑子想找出点极有诚意的彩虹屁来，说来也奇怪，平时那些虚伪的场面话他都一套一套的，此时却头脑空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蓦地头上一沉，鼻尖闻到草木露水似的清冽味道，霁雨初晴般令人舒心，他好奇地抬眼，原来是大皇兄的手掌落到了自己的头顶。

    君子如玉，眉眼亦如画，他低低道：“承熙，你我之间，不必。”

    楚承熙一呆。

    大皇兄，是真的，很好啊……

    这样玉质明章的人，会血流而死，会满身污泥，死于非命，却无人可知凶手到底是谁。

    打破这温馨一幕的，是传信的宫女。

    “大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陛下和淑妃娘娘他们到了。”

    即便开国皇帝并非帅哥，经过一代又一代后宫美人的换洗，后代的帝王就没有长得磕碜的，大盛如今的皇帝，楚承熙现在的父亲明帝，年逾四十，仍然英武不凡，在现代也能称得上一句帅大叔。

    “哎哟，朕的承熙，让朕好好瞧瞧你。”

    明帝遥遥瞧见幼子便龙心大悦，一把将那软软的小糯米团子抱在怀里，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最得意、最宠爱的就是六皇子楚承熙，他要立楚承熙为太子了。

    楚承熙：妈的，莫挨老子。

    狗皇帝，你的爱带给我的，只有伤害！！

    “父皇，承熙想您……”

    他却只能扑倒在皇帝的怀里，用脸颊去蹭龙团上细密的针脚，装成一个柔弱的稚子，心里默默补一句，你他妈害得我好惨啊……

    楚承熙被皇帝抱在怀里，隐隐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龙涎香，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位置居高临下，非常有地理优势，把大家都看得分明。

    华贵妃翻了个白眼，楚天禄面色不善；右侧的淑妃眼神平静，五皇子楚永焱踢了一脚旁边的奴才；左侧的贞妃笑得妩媚至极，颇有点牙痒痒的意味了，她拉着三皇子楚景曜直往C位里蹭，然而三皇子有点怯懦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往后退，嘴里嘟囔着别别。

    “陛下，您也疼疼咱们的三皇子啊，三皇子又长高了……”

    纵观全局，两个字：精彩。

    现场如果有一百个人，楚承熙估摸有一百种死法。

    所有人都恨不得除他而后快，把他做登顶之上的垫脚石。

    唯有大皇子楚承赢站得有些远，远离繁花锦簇的热闹，孑然一身，隔岸观火的寂寥，白衣如雪，墨发冰清，微风吹拂而过，红梅簌簌而落，纷至肩头，凄绝婉丽。

    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

    对于这样一位天性良善的长兄来说，冷眼看幼弟为自己挡刀，何尝不是痛心疾首的折磨？然而君父在上，纵使万般愧疚，也只能袖手旁观，故而楚承赢天然对楚承熙带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弟弟的怜惜。

    他想补偿他。

    他想守住他。

    做他的长兄，护他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