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他
顾宸再醒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头顶的帷幔仍是他最钟爱的月白色，配上精致的暗纹，显得素雅大方。房间的窗户敞开着，有清风一阵一阵吹来，伴随着潮湿的咸味。时不时有白色的海鸥停在窗边。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海浪声，走廊上有婢女在轻声低语。顾宸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在一把剑上。那把剑狭长，古朴，与造型特殊，装饰华贵的紫薇软剑比起来，这把剑显得十分普通，一点也不起眼，但顾宸看到它的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这是叶孤城的剑。 “宸儿醒了？你可吓死爹爹了，我以为你……这是今日的药，爹爹吩咐下人……” 房门吱呀一响，是顾啸云端着药碗推门而入。他本是忙着加班加点地处理宗务，听说顾宸醒了，心里又惊又喜，放下便撇下公事跑来看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实在怨不得他任性，自顾宸那日昏迷后，他的情况便一直恶化，无论顾啸云如何唤他，帮他输送内力，顾宸始终昏迷不醒，更危险的是到了后半夜顾宸竟开始吐血，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进，无论喂他什么都会被他无意识地吐出来。雲宸宗内的几位神医眼看着少宗主命在旦夕，竟没一个有法子的。顾啸云就这么一个心尖宝贝，顾宸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心急如焚，向来面对大风大浪都面不改色的他这次彻底慌了阵脚。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位神医建议他可以去向东邪黄药师求助——“黄药师的医术举世无双，或许他会有办法。” 听了这话，顾啸云忙不迭地安排人去准备船只和衣物，并着许多顾宸喜欢的食材和常吃的药物都要一并带上——为了儿子的性命着想，他要即刻出海。 眨眼间，游船出海已有七八天了，由于顾啸云的精心安排，船上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顾宸的药即使是在船上也一顿都未曾断过。顾宸自紫禁城决战那天到今日，中途竟一直昏迷，不曾醒来过，他今日转醒，顾啸云自然高兴极了。顾宸向来不爱吃寡淡无味的药膳，这一点顾啸云也心知肚明，以前是他昏迷着尝不出味儿来，自然是喂什么吃什么，但如今既然醒了，那就得挑着他爱吃的做。于是今日他便吩咐下人就地取材捞了些海鲜，又吩咐医生修改了药方，将细嫩弹滑的虾rou鱼rou加入了今日的膳食之中。顾啸云此举本来是想替顾宸换换口味，让他也改善一下心情，岂料他刚一推开门却发现顾宸并未好好躺在床上，而是开着窗立在窗侧，本来好好放在剑架上的游龙剑也不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而怪异的铁锈味。顾啸云没由来地心里一突，他忍不住张口唤了一声。 “宸儿……” 顾宸听到声音才转过身来，顾啸云此时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顾宸那对漂亮的眼大大睁着，却空茫茫的没有焦距，在他手中，游龙剑锋芒烁烁，不住嗡鸣震颤，锋利的剑刃上一片殷红。顾宸修长的双手紧紧握在游龙剑锋利的剑身上，一道道血线淅淅沥沥地从他指缝间流淌而下，将他如雪的白衣染出一片暗色。他逆着光站在窗前，好像离顾啸云很近，又好像离他很远。顾宸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爹爹，我好想叶孤城。” “我好想他。” 顾啸云的眼瞳猛地散大，随即又骤然紧缩，啪地一声，他手中的药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浓黑的药汁浸湿了他的锦靴，弄脏了干净的地板，可顾啸云此时满心满眼却只有一个顾宸—他看着顾宸苍白的脸颊，心像是被一把刀狠狠挖开，脑海中只有那一片刺目的红，这一瞬间，他几乎心痛得连呼吸都忘了。 尽管知道一切都难以为人所控，但他仍是不可避免地恨起了那场决斗，恨起了两位参战的当事人。他甚至近乎无理地想，叶孤城怎么敢，他怎么能这样做。在月圆之夜，死在了自己的情人面前还不够，他怎么敢把自己的佩剑交给顾宸，意图借此在他心里求得一方位置！？ 在此时的顾啸云看来，叶孤城死便死了，既然死了，安安分分地走就是了，又何苦用他的佩剑来折磨他的儿子？既然舍不得顾宸，那当日又为何急着赴死？说好听了，叶孤城这是深情，说难听了，这是当了和尚还想娶老婆。 什么天外飞仙，什么高洁如玉，简直是可笑。 “……宸儿莫要伤神，有爹爹陪着你。我始终都待在你的身边。”顾啸云并不擅长安慰他人，但顾宸一向是他的心头rou，更何况他如今的状态岌岌可危，顾啸云对他也就愈加关心爱护。此刻，他有意放低了声调，柔和的语气轻如鸿羽，就像是生怕惊扰了沉于梦中的人。顾啸云轻手轻脚地将锋利的宝剑从顾宸手中拿了下来，方才顾宸握得太紧，锐利的剑身已经割裂了主人手上的皮rou，剑刃嵌在嫩红的肌理之中，手上涌出的鲜血浸泡着这块冰冷的玄铁，森凉的寒意几乎渗进了他的骨子里。 顾啸云取出宝剑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顾宸手上的伤口却又难以避免地崩开了，而顾啸云自己的手也在取剑的过程中被划伤了，可他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搂着顾宸动作柔缓地给他上药，用纱布包好了伤口之后他又亲手帮顾宸换了衣衫——大约是受到的刺激过于严重，顾宸这次转醒，他的精神状态明显是大不如前了，顾啸云怕顾宸又趁他一时不察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便一直呆在房间里同他叙话，直到顾宸再次陷入沉睡他才退出房间，招呼了大夫来帮他包扎。 海上夜色渐浓，天上繁星点点，顾啸云孤身一人立在甲板上，腥咸的海风吹不走他身上的血腥气。回想起顾宸连日的昏迷，又想起他握剑时空茫茫的眼神，顾啸云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一阵一阵地闷痛，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桃花岛踪迹难寻，即使他们有地图也依然在海上漂泊了足足七八天。顾宸体内的毒一日猛似一日，即使顾啸云给他喂药时不忘日日为他输送内力滋养心脉，但顾宸的状态依然如江流日下。顾啸云的担忧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恐惧——若是再寻不到黄药师，他真的很怕顾宸会死在这片陌生的海域。 “禀宗主，方才属下发现前方似乎有个小岛！” 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插了进来，顾啸云先是一惊，接着精神一振，快步赶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下属连声问道：“真的吗！你未曾看错眼？” 那下属跪在地上沉声道：“属下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宗主，宗主您瞧——” 顾啸云眯起眼睛，内力一凝，双目顺着那下属所指的方向直直望去，随着大船的前行，海上月色渐明，就像是揭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在一片摇荡的海水之中，桃花岛渐渐显出了它最真实的轮廓。 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