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案板上剩最后两块豆腐的时候，已是接近黄昏时分，顾春脱下白色袖套，将放豆腐的木板一一收拾叠好。

    旁边便是鱼档，南方的夏天闷热漫长，堆积的鱼内脏随着高温发酵，发出阵阵恶臭，顾春一低头，腥臭味侵入她的鼻腔，她忍不住干呕。

    鱼档老板娘见状，将去好鳞片的鱼套到红袋子里，丢到顾客面前，阴声怪气地说：“挣什么钱就受什么罪，别墅最干净，但也得看有没有住别墅的命，没有那命就不要装。”

    买鱼的老主顾一笑置之，老板娘还想继续说，旁边手起刀落片鱼的男人闻声阻拦，“好了，你就小点声吧，都不容易，不要惹事生非。”说完他睨了眼埋头数钱的顾春。

    “我惹事生非？”瞧见自家丈夫目光，女人的声音变得聒噪，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路过的顾客问了一声价格，女人马上换上了笑容，一场闹剧被无声瓦解。

    顾春将散落的头发塞到耳后，若无其事地数着口袋里的钱，心里却装着另一件事。

    前两个星期，医院通知顾春有适合丈夫陈汉峰的肾源，可以进行移植。

    顾春喜出望外，陈汉峰原本是工地的小包工头，检查出尿毒症那会儿，两人刚结婚不过半年，未来一片光明，两人正计划着生孩子的事。

    突如其来的尿毒症打乱了这一切计划。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止的透析，为了给陈浩峰治病，他们变卖了一切值钱的东西，生活一夜之间让这个家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顾春是个乐观的女人，二十出头便嫁给了陈汉峰，她相信只要坚持，没什么难关可以难倒他们。

    只可惜她低估了疾病对一个人的摧毁，两年的透析，不仅将陈汉峰折磨得不成人样，性情也大变。

    生病前陈浩峰在深圳工地工作，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出入总有人喊他小陈总，烟酒更是随时奉上，可生病后一切都变了样。

    每次透析回家，陈浩峰总会沉默不语，有时候急起来，说出来的话十分伤人，顾春体谅他，生病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事情，每次丈夫发完脾气，她总会上前紧紧抱着他，安慰他总会过去。

    眼下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只要进行肾脏移植，那他们的生活有望重回正轨，丈夫也能像以前那样，正常生活，顾春激动不已。

    但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那就是肾脏移植的费用十分昂贵。

    “加上后期的排异药物等等，杂七杂八什么的，你们至少要准备五十万左右吧。”

    当这句话从医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顾春的身体像被投掷到半空，又被重重被摔下来，惊喜瞬间无存。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几次，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的天文数字。

    “医生，不能再便宜一点吗？”顾春浑身颤抖着问，眼神盯着地上一点逐渐失焦。

    “便宜？”原本低头看着病历本的医生，抬头扶了下厚重的眼镜，讥笑道：“家属，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吗？这是肾脏移植，五十万是打底，要是预后不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随时往上加。”

    顾春更加绝望了，晚上丈夫熟睡后，她将事情告诉婆婆杨芳，两个女人泪眼朦胧抱在一起。

    “我们娘俩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才将日子过得顺条，汉峰又变成这样……我的老天，你不要这样对我儿子，有什么苦你冲我来。”

    杨芳哭得凄凉。

    连带着顾春听得难受，她的母亲死得早，酒鬼父亲整日吃喝嫖赌，小时候顾春经常找不着吃喝，饿得瘦骨嶙峋，婆婆杨芳的娘家和顾春家相邻。

    见她可怜，时常接济她，她也因此认识了丈夫陈汉峰，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小学毕业后父亲不再给顾春读书，她便跟着陈汉峰到城里打工，吃尽了苦头，终于在村里建了新房子结婚。

    原以为苦日子总算到头了，不聊丈夫竟得了这样的病。

    眼见这最后的一丝希望断掉，顾春哭出了声。

    “老板，这个豆腐多少钱。”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顾春的思绪。

    她抬头一看，只见陈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拎着一个小牛皮包，身上穿着一件超短连衣裙，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在顾春面前晃荡。

    在乱糟糟苍蝇蚊虫乱飞的菜市场，陈翠成了最显眼的存在。

    顾春心跳猛地跌下来，结巴着问她：“你—你怎么来这里找我？”

    与菜市场隔着一条马路的女装店门口，陈翠拎着刚从顾春那里买来的豆腐，心里不由得叹息。

    从前那般清水芙蓉，面如凝脂的女人，只不过两年，便被压力折磨得面黄肌瘦，剩下两只黑潭般的圆眼，装着满腹的心事，看起来倒让人生出多几分怜惜，及此陈翠便也笑起来。

    “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路过的车子扬起一阵风，散落的细发沾到到顾春的鼻尖上，湿答答的黏在一起，顾春捏着指尖，一言不发。

    陈翠是她的小学同学，也是当年和她进城打工的工友之一，几天前她专门上门看望她和陈汉峰，临走的时候提出可以帮他们。

    顾春连忙拒绝，虽然她无比渴望此时能有人帮她一把，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非亲非故的她不能拖累陈翠，更何况她听说陈翠嫁的老公也很普通。

    但陈翠摇摇头，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挣到五十万。

    顾春好奇地问是什么方法。

    陈翠含笑着在她耳边，一一说给她听。

    “不行，我还是接受不了去当别人情人。”顾春压低着声音说，心虚地观望着马路边的行人。

    陈翠的方法，原本按照顾春的理解，粗俗地说便是去做鸡，但联想到那天陈翠说出自己也在做这样的事，尽管顾春不喜，但念及陈翠的好意，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用词。

    但陈翠毫不介意，反而嗤之以鼻：“你饭都快吃不上了，你在顾忌什么？你怕你老公？”

    顾春不言语，紧闭着嘴唇盯着远处电线杆那一排燕子。

    见她犹豫不决，陈翠放缓了态度:“你心里有障碍我都知道，你怕别人看不起你，也怕你老公介意，但你信不信，你老公要是知道你这么做能救他，分分钟跪下来求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