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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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的。 人的气与神也是从眼睛体现的。 项羽抚过嬴政闭合的眼帘。 有的人凝目正坐时,如高悬日月,云端神祗,不容忽视,威胁感十足。 而像此刻安静又苍白地躺在他怀中时。 才让人真正注意到他有着怎样的容颜。 春兰之貌,金玉之质,寒月之神,冰雪之肤。 太像了。 始皇帝年轻时想必便是如此模样。 久违的波涛声响起了,卷起当年的恐惧与野望,拍击项羽的心岸。 当始皇帝死讯传播天下时,他们狂喜,但项羽却也遗憾,因为他知道嬴政将是他一生越不过去的敌人。 这是一个悖论。 从小被教育记住仇恨,记住楚国亡国的仇恨,记住大父项燕的死亡。仇恨的刀尖指向秦廷,更指向那震压天下的秦剑之主。可惜的是,那人存在一天,他们复仇的希望便渺茫无比。只有等到他死去了,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如果面前的人是始皇帝本人,是抓住他号令秦廷投降?不,利剑霎时出鞘,将其枭首,头颅传示天下,才是对他最大的敬意。这是深入骨髓的仇恨与恐惧。 在攻入咸阳前,保证二世与赵高对秦廷的统治力,是反秦人士共同的期望。 就算是项羽想要让始皇帝本人亲眼见证他的江山易主,被取而代之。全军上下的忧虑和他自己的理智都会催逼他,不要任性自负。 但面前的人,可以是无害的。 "此人与始皇帝长得一模一样!"项羽抬头,逼视司马欣。 范增年迈的双眼瞪大了几分。 司马欣瞬间绷紧了心弦。 他却听到项羽继续道:"未曾想,以胡亥之暴虐,竟仍有兄弟能被放过?" 司马欣心脏一下落回原位,也反应过来,正常思路本该如此,毕竟怪力乱神之事实在罕见,若不是我见过年轻时的陛下,加上实打实的太阿剑与章邯的保证,再遇陛下的第一念头怕也是这般猜测。 所以接下来咋编? 司马欣觉得自己多说多错,还是任其脑补吧。于是他只好露出尴尬的笑。可是他的目光转向似乎已经了无生息的嬴政,突然自我怀疑起来,对啊,为什么这么离谱的事我却坚信不疑。这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见司马欣不语,项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正待细问,一位年长医者从帐外进来,项羽招手示意。医者拉起嬴政另一只手,例行望切,诊脉沉思。 沉默以对的司马欣悠悠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始皇帝?” 项羽:“哈?” 范增:? 医者:“噗!” 医者没忍住,奇怪地看向司马欣:“哈哈哈始皇帝……” 司马欣:…… 司马欣顶住看傻子的目光,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摆烂姿态。 医者收手,收敛笑意对项羽道:“这位小君子,体质虚弱,气血不和,加之急怒攻心,一时昏厥过去罢了。但也不容掉以轻心,宜即刻补以糖水,迁延过久则小患成疾。之后也要多加小心饮食运动才是。将军且将他置于榻上,手部痉挛处稍加按摩便可松开。” 他又转向司马欣,一本正经十分关切:“区区不才,也愿为先生分忧,可有需要?” 司马欣无语凝噎,敬谢不敏,连忙摆手:“多谢,不了……” 项羽忧心嬴政病情,无暇理会这边闹剧,呼来侍从去准备糖水,抱起嬴政便要向外走去。 司马欣正欲跟上,但被医者拦住脚步:“讳疾忌医委实不妥啊……” 军中人士多是武德充沛之辈,司马欣本职法吏,所以难却盛情,无力挣脱,眼睁睁看着嬴政被带走了。 “使君莫急,将军也只是带其前往休息罢了。”范增安抚道。 司马欣无奈,任由医者帮其把脉,对范增道:“项羽不意纳降,这和给我们的劝降书里甚有出入啊。” 范增笑道:“使君有德于将军,只要不坚守敌对,何必担心?不论章邯是否投降,对你的承诺都是有效的。” 范增的笑意浅了:“使君此番前来,言语之间,尽与章邯同进退,无一毫为私计。是因此人在场,为避嫌而曲意不言吗?” 司马欣:……果然,我知道我不是做双面间谍的料了。 司马欣看了看范增,这些人心中怕是早有成算,多说多错,他便只做个泥塑木雕好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也不让回去了?” 范增道:“君若降,回秦军于我有利;君不降,便留楚军中。君可自决。” 司马欣突然明白自己这么乱的原因了,都是陛下跟来的错,陛下不来,他演投降怎么可能演不像,因为他是真打算过投降啊。陛下在场,他一边想表忠心,一边装投降,结果立场一摇摆,就露出破绽了。 好吧,还是我自己本事不行……刚刚陛下已经昏迷过去了,我还不是说漏嘴。司马欣想了想,在坚定投降不动摇的情况下他会怎么说,然后又卡壳了。 因为说实话没人信。他看向医者:“查出什么来了吗?” 范增倒是出来解围,或者说,本来拦住司马欣便是他示意医者的:“你先退下吧。” “章邯处境本就左右为难,陈馀劝降书中所言句句为真。但是,若此时冒出与胡亥同有继承权的始皇之子,还与始皇如此相像,章邯便得破局新法,仗麾下大军,顺秦地民心,效伊尹故事,废无道,立新皇。”范增娓娓道来。 司马欣心中流泪:行吧,好像大方向和真相差得不远。 范增话锋一转:“但依然是兵行险招,不如投降稳妥。毕竟就算你们成功了,因为内斗两败俱伤,又如何敌我六国联军呢?章邯或许对楚军颇有戒心,但使君不然,何必同章邯搏此从龙之功呢?” 司马欣心中纠结,表情稳重。何必何必何必何必,范增对他可真是软硬兼施,耐心十足,说了多少个何必了。 可是只要相信他是始皇帝,而不是所谓皇子,那便是下意识的选择,是最坚不可摧的理由了。但我说实话你们又不信。 范增看着司马欣,有些不确定地询问:“莫非,此人真为王翦之重孙?” 司马欣绷住表情:?从何谈起? 范增面带思索:“听闻始皇有女嫁与王家……年龄倒也相符……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能从胡亥屠刀下逃脱了,但他肯定不知,外侄与其父肖似如此,否则恐怕亦难逃被戮之劫。” 司马欣:……好像有点合理? 范增像是想通了什么,轻快道:“故而章邯与王离有隙,你们仍愿换俘王离,以便连接整合军中势力,增益胜算。王家表面潜逃,兴许仍在关中潜伏以为接应呢。使君去咸阳一趟,竟有如此收获,难怪见异思迁。” 司马欣心中震惊莫名,十分佩服,他没能圆的谎被范增三言两语解决了:竟然能对上,你脑洞大我跟你混。 范增诚恳道:“可秦廷日薄西山之势实难逆转。诸侯大军在外虎视眈眈,你们一旦相争,我军必当乘虚而入。即便侥幸成功废立,得一时清明,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司马欣借坡下驴,作为难状:“我也是一时见猎心喜,听君一言,其中凶险方才明晰,再如何,也难以比归顺楚军获益更大了……” “可是,如君所言,为何不放王端回去,使章邯调转,加剧秦廷动乱,以便坐收渔利呢?”司马欣不解道,顺便垂死挣扎看看有没有办法劝他放了陛下。 范增似作权衡,随即难得捉狭道:“秦廷之乱甚矣,无需画蛇添足,多事恐生枝节。不妨让二世继续坐镇中央,我等便可高枕无忧。” 司马欣不由击掌叫绝,实在难以反驳:“有理,有理。”道尽朝臣辛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