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戒和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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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正在开车去PORT的路上。这是织田作醒来后的第三天下午,情况不太妙。和他想象的不同,事发当时织田作应该是瞬间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划开脖子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血。”他这样回答太宰的问题。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是看到墙上的血。那个印象强烈到有时会对着病房的白墙产生幻视。 如果是下意识举动的话,说明那样的企图已经在头脑中上演很多遍了吧。该死。他想等身体稳定之后应该带他去做精神疾病量表。他也提及孩子们,织田作的第一反应是“送他们走”,蜷缩着身体,似乎不想被提醒他们的存在,太宰甚至不敢把孩子们目前的状况告诉他。 “森先生,我们谈谈吧。”太宰把兼职雇佣合同和代写的辞职信扔在森鸥外的办公桌上。“他之前说过要辞职的吧。麻烦您把这个月的工资结掉。” “不要把我想得像黑心老板一样啊。工资当天就已经结掉了,晚上听说织田君出事的消息还额外给了一笔抚恤费呢。”森鸥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你不是吗?”太宰嘲讽地眯起眼睛。 “怪不得人家说商人是原罪啊,”鸥外叹了口气,“我听着呢,太宰君。” “Mafia自有出卖性资源的非法买卖,如果我们也做相同的事,那么何必区分合法和非法呢?有了秩序才能带来利益,在哪里都一样。客人在有正规营业执照的店里做出越轨行为,即使是Mafia也不会鼓励的吧。如果连这点庇护都提供不了,手下的商户恐怕早就跑光了。” “是你故意引诱安德烈·纪德,好利用法律除掉他。” “哦?我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爱丽丝想。这中间的爱恨情仇我不清楚,也不感兴趣,毕竟拜你所赐我没有机会接触里社会。不过……“太宰停住笑了笑。“变态大叔和小萝莉二人组果然不管在哪个宇宙都很违和。” “你这么说好伤人。”森鸥外露出一秒很恶的表情。“说起来人家很久没见过爱丽丝了。” “如果我没猜错,”太宰继续着,“是因为那个‘风俗业管理规制办法’吧。因为屡屡发生诉讼影响城市声誉,政府计划将整个城市的风俗业规模缩减20%之多。虽然规定如此,但毕竟是风俗业,具体到每一个商户的存留,标准是什么,如何实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Mafia。出于客源质量的原因收益不如风俗女的男公关店自然首当其冲。所以你想借此讨好爱丽丝,让她给PORT开绿灯。” “我对你的分析没有任何异议。”森鸥外歪了歪头,“但这有什么不对吗?那位大小姐阴晴不定,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们所有人都得失业,织田君的五个孩子恐怕早就上不起学了。” “可织田作的崩溃不也是你计划的么?你明知道纪德会利用孩子们做什么。那晚他约了我,也是你告诉他的,你的目的就是那个。因为牛郎的社会评价并不好,只有织田作这样的原告最容易取信裁判员,没有人会不同情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单身爸爸。” “什么都瞒不了你呢。”森鸥外用欣赏和愉悦的语调说。 “你以为我会允许织田作帮你作证?”太宰阴沉着双眸看向他。 “那五个孩子还没有着落呢。你是最了解他的吧,哪怕交易的代价再大也好过利用人情。而且这是断绝纪德这个麻烦的唯一机会。” “然后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就会去死,是吗?”太宰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有让他死的必要,我只是按计划办事。这点应该取决于照顾他的你而不是我。” “那就做得更彻底一点好了。我会帮你把纪德送进监狱。”太宰面无表情地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走到门前时,他把手搭在门把上,问道:“老板,你明明有更好的手牌,为什么不用呢?”太宰回过头,微笑着说,“是因为不舍得我吗?” 那笑容里的悲伤和决绝令森警惕起来,“太宰君,不要想到什么就去做,你会后悔的。” “是吗?我已经后悔了。” “后悔相信你。” 少年的脚步声哒哒地远去。森表情严肃地沉吟着。 恐怕要改变一下策略了啊。他想。虽说太宰是为PORT带来收入最多的人气Top,客人们长久以来也默认这块招牌,但他直到今天还未满十八岁,因此并没有正式雇佣的文件,连营业额统计用的也是森本人的名字。 最最糟糕的一点,自己还是太宰法律上的监护人。 森尝试打电话联系织田,结果电话另一侧传来了太宰阴森森的声音,是事先设置的留言:“放弃吧森先生。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机会,包括他自己。” 太宰君竟然也是能说出那种话的人吗,森苦笑了一下。太可怕了,忍不住为织田君日后的生活担忧呢。他打电话给银行紧急冻结了给太宰日常开销的信用卡和银行卡。又思考了一番要不要把太宰的详细身份信息传给纪德,最终还是觉得不要。虽然并非没有备用方案,但既然太宰已经决定了,成全他倒也无妨。 接下来,只有准备好罚款和律师,等那孩子报案了。 太宰君做事很有效率,仅仅过了一个星期,森就在交番内看到了他。他脸色苍白,眉间和嘴角留着凝固的精斑,嘴唇磨得又红又肿。身上只披了一件大衣,里面什么也没穿。森感到对面警司对自己的不满简直快从眼睛里喷出来了。他一边陪着笑,一边配合太宰精湛的演技,好把这条小蛇包装成失足少年的范本,心里暗想结束之后应该把他的房子也收走。 做完笔录和鉴定已经是深夜,两个人并排着走出交番,太宰说,在这里分手吧。 “你就这样回去吗?”森惊讶地看着他,“我送你吧。” “别想通过我打探织田作在哪。”太宰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 “心里有鬼的人看什么都像鬼。我还不至于那么愚蠢。你等一等。”森上车拿出备用的衣物,说,“进来穿上再走。” 太宰盯着他的脸思考十几秒后,听从了他的建议。 后座传出少年穿衣服的沙沙声,森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后辈、学生、儿子,脸上露出罕见的柔情。 “再见,太宰君。”森两臂交叠放在方向盘上,微笑地目送太宰离开。“要变得无聊起来了啊。” 太宰艰难地撑着身体回到医院——这是在找森先生交涉之前,将织田作转到的一家距离歌舞伎町较远的私人医院,这里的高级病房保密性比之前的一家高很多倍。在病房门口两腿一软倒下的时候,他想如果让森先生开车送自己回家就好了。这个样子起码得在家躺上三天才能恢复。很痛,很痛很痛。简直是他活了这么久最糟糕的体验。如果被这样对待半年之久,就算做出什么样的事也不奇怪。他在病房的卫生间里清理了一番,掀起织田作的被子钻了进去。 好温暖。太宰蜷起身体,贴着成年男人的脊背睡着了。 第二天带织田作进行了心理评估,等结果的一段时间,织田作突然说想要吸烟,太宰于是下楼买了一盒,又说病房里不能吸烟,我推你出去走走吧。 太宰在康复园的树下停下轮椅,给织田作点着烟。“织田作以前从来不吸烟的。”他问。 “遇到你之前有吸。况且戒烟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孩子们我暂时送去了孤儿院,那边说寄养家庭还在找。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接他们回来。” “不需要,那样就好。”织田作低头吐出烟雾,太宰觉得他似乎变成了自己陌生的样子,这让他有点害怕。 “那天的礼物……已经收到了哦。这是回礼。”太宰尝试绕开话题,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总是围绕在那一天。他从口袋里掏出用银链穿着的对戒的其中一只,绕到轮椅前面蹲下,把它放在织田作手里。 织田作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终于像是决心舍弃什么似的还给了他。“太宰,别这样。我失去那个资格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瞒着我和别人一起,是吗?” “对不起,太宰。但并不是想做才去做的。” “不需要解释。”太宰的声音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轻柔,“手机里没有备注,证明织田作根本不想认识那个人。是森先生要你做的,我全都知道。” “而且就算是也没关系。因为我也做了。”太宰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他。“就在昨晚。” “太宰!?你……” “是惩罚哦。” “惩罚你。”太宰面无表情,整个人好像冰面下汹涌的海水,用压抑了感情的声音说道,“竟然生出独自解决那种事情的妄想。” “开玩笑的。”下一秒他转过身,对着织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呐呐,别这样嘛织田作,这样搞得人家好没面子。”他牵起织田的手把戒指戴上。“好了,戴上写着我名字的戒指就是我的了哦。不许反悔。” “太宰。”织田用叹气般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太宰。”想要说点什么,却像是只能发出这两个音节一般,一遍一遍地叫他。 织田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因为长期处于高压状态,缺乏排解的意识和渠道,精神早已处在崩溃的边缘,那天的刺激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加上短时大量失血对神经系统不可避免的损伤,医生说需要做好长期的治疗准备。 太宰一月之内都在医院陪着织田作。织田作不肯说出这半年来的经历,所以心理治疗的效果微乎其微,药物治疗又因为与治疗动脉损伤的药物冲突暂时不能采用。这让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在太宰看来很像树袋熊,因为开始织田作反应比之前的样子让他时不时地想笑。但是越来越多次玩笑和胡闹得不到像样的回应之后,太宰舍弃了这个有点可爱的比喻。 这一点都不好玩。织田作变得不爱他了。他感觉自己像个 挟 冰求温的小丑。 另一边的森先生比他还要不幸得多。歌舞伎町未成年人遭受性侵一案在调查取证过程中自然地牵扯出同时作为太宰治监护人和PORT老板的森鸥外雇佣童工从事风俗业的嫌疑,虽然森解释说他和太宰之间并没有任何雇佣文件,PORT的员工们也否认太宰参与过店内营业活动,但联网监控记录和店内熟客的证词都表明太宰曾作为店内的员工服务过客人。加上此事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后果,森鸥外在开庭之前就先收到了一张巨额罚单,他一边焦头烂额地跟警察局和政府部门交涉,一边变卖了几处名下的房产凑钱,其中就包括给太宰住的房子。太宰在几次协助调查结束后从交番出来撞上森鸥外,都无一例外地看到对方脸上那副标准假笑——“当初没把你杀了真后悔”,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太宰朝他翻个白眼——“是你活该”。 但是临近织田作出院,他想回家却发现没处回的时候就不那么游刃有余了。 “森鸥外!你这个丧尽天良的黑心变态中年大叔!你是存心想让我死吗?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是想让我露宿街头吗?”太宰站在曾经的家门口拨通森先生的电话,像一枚即将发射上天的火箭一样,气得在栅栏门外走来走去。 “哎呀呀,太宰君,你也不看看你坑了人家多大一笔钱,我一年的营业额也就这么多了。”森鸥外被一声怒吼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在地上,“要是再不在别的地方想想办法,PORT的资金流就要断了耶。” “啊……!”太宰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恶狠狠地诅咒道:“祝、你、早、日、停、业。” 还好没有直接带织田作回来,他想。太宰只好原路回到医院办理住院延期。离开森先生之后他的银行卡和信用卡都不能用,现金锁在家里的保险柜里,应该是被森先生拿走了。虽然大可以去找森先生要回来,但太宰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个人的恶心嘴脸——要是去的话,肯定又是好一顿揶揄,想想就让人呕吐。 于是,曾经每月为PORT带来上千万营业额的前首席cast太宰治发现自己在一夜之间变得身无分文,连住院延期的费用和新公寓的租金都是用织田作的积蓄付的。他想起织田作之前打算卖出的那本小说,编辑曾在织田作自杀两天后来过电话,但以织田作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根本无法与人面谈,未成年的太宰也无权担任法律代理,只能等稳定下来再做计划。 简直是捉襟见肘。但钱暂时不是最重要的——距离他报案已经过去一个月,太宰收到了裁判所开庭的通知。尽管作为未成年人受害者没有出庭的必要,但太宰还是主动要求出庭,并提前和森先生见了面。至少他的口才和相貌能为在场的法官和裁判员留下一个好印象。 法庭上他和森先生的配合打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纪德在被逮捕后申请了保释,审判当日也没有出现,不知是否在寻找逃往国外的渠道,但即使潜逃成功,以后也不必妄想踏足日本了。 从裁判所出来的那一刻,太宰感到终于解决了盘踞在心中的一件大事。森先生沉默不语地走在他身侧,直到长长的台阶走完最下一级,他叫住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礼盒递给他。 “太宰君,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他脸上露出卸下伪装的温柔的微笑。 一只机械手表。六月十八日,上午十点二十六分。 原来明天就是生日了啊。太宰对他报以一个苦涩的表情。“你知道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 “是啊,我知道。”森鸥外说着,跨着大步离开,朝身后的太宰摆了摆手。 太宰卖掉了那只表,买下现在住的那处1DK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