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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着相

    “喝酒了?”柳毅之一嗅,心里本能的不悦,“还喝得不少。”

    燕云歌忙用手推开他,呵斥道:“发什么疯!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不说还好,柳毅之脸色瞬间沉下来,“你既然安排了别人替你,为什么还回来,你真想嫁那个败家子不成?”

    燕云歌没工夫和他扯,侧过身就要走,柳毅之好不容易逮住人,岂会让她如愿,抓住她手臂,不甘心地问,“难道我还不如他了?”

    燕云歌力气比不过他,干脆冷笑着,将实话告诉他,“因为我与我父亲做了一个交易,他帮我过吏部那关,我嫁给秋玉恒,免得秋家一再对他施压,更免得他新得的小儿子还没有睁开眼,就因我的欺君之罪送了性命。”

    柳毅之怔了一下,更想不明白了,“这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也可以帮你。”

    他虽无法插手吏部的事,但是只要风瑝说一声,吏部谁不会卖他一个面子。

    燕云歌推开他,整整被他握皱得衣袖,她是时刻算计惯了的人,为着私心利益可以挖空心思讨好任何人,对柳毅之却一直非她所愿,之前没有撕破脸不过是顾忌着有一天或许能用上他,如今——她委实厌恶了这个人,连一刻的伪装都厌恶。

    她拿眼睛横着他,似有嘲讽道:“柳毅之,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着达到目的,连婴孩也能拿来威胁,连自己父亲都可以逼迫,不管是与秋玉恒成亲,还是当日用身子与你周旋,只要能堂堂正正行走在朝堂上,我连自己都能出卖——就我这样的人,你喜欢我什么?”

    “你不是!”柳毅之收了笑,心思很快百转千回,脸色突然变得阴鸷,“你休想败坏自己摆脱我!”

    “你想多了。”燕云歌挥开他的手,弹衣离开,“不过,我的确想摆脱你。”她还是往新房走去。

    柳毅之唇角一抿,压下胸中滔天怒气。

    “云之。”

    燕云歌停下了脚步,灰青色的书令史官服随着夜风飘飘扬扬。

    “横竖都是出卖色相,”柳毅之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意,“那你卖给我,我助你平步青云,助你得到想要的位置。”

    “柳毅之,当初我说过——”燕云歌的耐心耗尽,转回身来却见柳毅之已经贴身上来,他眼里的欲望太过昭然若揭,逼地她不得不退后了一步,怒视道:“柳毅之!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别胡闹!”

    “我胡闹?”柳毅之阴沉下来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若非不是自己的地方,他早将这个女人丢去床上好好教训,“当初口口声声喊着要位极人臣、位列三公是谁,时至今日转投秋玉恒的身下又是谁,你就是这么去实现雄心抱负的?亏我还——”忍了忍,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目眦欲裂道,“亏我还信了你!”

    手腕被拽疼,燕云歌的语气也不好,她奋力挣脱他的钳制,冷冷说道:“我爱在谁身下就在谁身下,凭你是谁来质问我?柳毅之,当初我给你机会近身,是我身边无人可用,也是因为此事由你出手即合情理,她也不会声张,如今我有更好的人选,你不来感激我放你一马,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坏我好事?”

    计划一再失算,她本就恼怒,临门一脚又被他坏了好事,她更加口不择言。

    “喜欢的女人转投别的男人,还不是因你无能?”

    “于你而言,又不是第一次了。”

    “够了!”柳毅之忍不住怒吼——他不敢相信她居然翻脸无情到这个地步,亏他还费尽心机为她背信好友,为她安排后路,她居然如此想他!为了甩开他,更连自轻自贱的话都说得出!好的很!还真被风瑝说中了!这个女人一达目的直接踹开了他!

    燕云歌呵笑一声:“真话总是诛心。”

    这话无异于在火里泼油。

    “你!”柳毅之的五脏因她难听的话剧烈地收缩着,手在他回神前已经挥了出去,啪地一声打在了那张从来骄傲自负的脸上。

    燕云歌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抹了下嘴角,眼里的冷漠足以冰冻任何一颗火热的心。

    “这下真是两清了。”她扯着红肿的嘴角,啐了口血。

    “还真得谢谢你这一巴掌,教我知道别乱发善心什么男人都招惹。”

    柳毅之脸上早就懊悔,她的话再难听,也没有昔日世人骂得难听,那些年的轻蔑他都忍下来了,却忍不住她明显急于摆脱他的气话。

    “云之,你让我看看伤——”他急道。

    “柳毅之,”燕云歌已经转身,压下怒火,闭着眼道:“好好做你的兵部尚书,光耀你国公府的门楣,再有动手前,想想他们的性命。”

    她今日不还手,只因事情不宜在这闹大,不代表她忍下了,以后不会取他性命。

    冷艳的面庞,冷漠的态度,不过几句话让柳毅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他的云之真的要放弃他了,无论他以后做了多少挽回她都不会再回头。

    “云之。”他想求她,想认错,想拿起她的手让她打回来,燕云歌却半点机会不给,将手抽出后,她冷笑着问:“柳毅之,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最讨厌你自以为的情深,最讨厌你说为了我振作,真那么听话,那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毅之僵住了。

    闹了这么一出,燕云歌也没心思去给谁交代了,提衣卷袖大步离开。

    柳毅之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下一瞬间,就将巴掌挥在了自己脸上。

    不远处的房檐上,赵灵吞了吞口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这是闹哪一出啊。”

    边上的文香扯着嘴角,“还能哪一出,闹翻了呗。”

    “我看小姐更像是借题发挥,每一句都故意说在柳毅之的痛楚上。”季幽想得更深一些,小姐虽然冷漠,却很好相处,往日再有不快也不会出口伤人,更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可他知道老大的身份——”

    文香拍了拍赵灵的肩膀,“他现在要敢拿这个威胁小姐,只会把人推离的更远。放心吧,论玩男人,小姐比我们厉害多了。”再看一眼安静无人的院子,哪还有半点喜气的样子,不无可惜道,“若非被这个男人搅局,兴许我们还能闹一闹小姐的洞房呢。”

    “这就别想了。”赵灵心思快得很,别有深意的一笑,“还不如回燕楼看看,看老大现在是不是顶着那伤口,求无尘师傅给她揉揉。”

    屋内,无尘对弈的手停了一瞬。

    他放下了棋子,盯着她肿得老高的嘴角,哑着声音道:“是谁伤得你。”

    明明还是往日的语气,那话里头极力压抑着的薄怒还是让她听出来了。

    “无尘……”她眼眶红红,一步步走近,左脸上的指印已经肿成了一片,在另外半张脸的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无尘仔细端详了伤口,嘴角破了皮,养个两天就能好,就命她老实点坐着,去绞了冷水帕子为她擦脸,每擦一下就听得她嘶嘶地抽气声。

    她连挨人一掌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喊疼无非是想他心软。无尘故作不知,也不回应,视线落在她身上刑部的官服,微愣着问:“你去刑部了?那秋家——”

    她赶紧道:“我既予了你婚书,又怎么会与别人拜堂成亲,我早安排了文香替我去拜堂——”见他眉头稍缓,她的语气更软,颔首委屈道:“和尚,但凡能想到第二个办法,我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想过拿殿试这几场所得的银子让周毓华引荐吏部的官员,或是直接贿赂他帮忙应付过去,可是太冒险了——眼下这么个机会送过来,不过是以燕一一的名义成亲,秋玉恒又听她的话,以后两头瞒着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无尘气狠了,还把她扫了出去。

    “和尚,要怎样才能让你消气?”她顺势坐在他腿上,用没有受伤的右脸蹭着他的胸膛,讨好地道,“我斟茶认错还不行嘛,你别不理我。”

    无尘难得的不为所动,拍拍她的肩头示意让她下来。

    燕云歌水蛭一样将人缠得更紧,开始寻其他话头。

    “你没看见我父亲不甘不愿又不得不求我的样子,简直痛快。”

    无尘皱眉,显然不认同,“净心,为人子女者,应当——”

    “应当三从四德五不怨,大道理改天再讲,和尚,你看看我这伤……”她故意将受伤的半张脸靠近,“为着赶回来,还摔了一跤。”

    那伤分明是被人掌掴所至,却不知她为何不说。无尘心里黯然,手指却往她眉心一点,平静道:“少睁眼说瞎话。”

    燕云歌眉眼一笑,扯痛了嘴角,又小心翼翼地抚着脸说,“我说得句句真话,我还能找人伤了自己来求你心软不成?”

    无尘倒真因这个讨好的笑容有所触动,他自嘲再坚毅的心志,奈何遇到的是她,他求如来,问天尊,也在心中找过菩提,上至那三十三重天,下至那阿鼻地狱,唯独逃不开这名叫燕云歌的劫。

    一念妄动,不知不明,无明生妄想,他无尘明世间诸法的真实相名,却因她放弃着相。

    师傅曾说,你应她的劫,又怎知她一定会承你的情?无尘,你不知根达本,犹如梦中人不知梦中,而未能自知自明自觉,你一身修为早晚因她自毁。

    师傅却不知他心中早住了魔鬼,无尘微叹着,不再与她分说,重新落子在棋局上。

    燕云歌在他怀里挪了挪位置,也拿了枚黑子与他对弈,见棋盘上的局势难分难解,分明是布了一天的局。

    她故意问:“和尚,少见你放下一天的功课,你是不是害怕我真去成亲了?”

    “为着你,我又岂止放下过功课。”无尘放下一枚白子,缓缓应道。

    她赶紧亲了他一口,得意道:“也是,你为了我连心中佛祖都放下了,功课又算什么。”

    无尘的心被刺痛,背叛佛祖的愧疚从她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更教他无地自容。

    “和尚,你信我,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早晚会与燕府秋府断个干净。”

    无尘这才低头看她,先将关键的提了出来,“你预备如何断干净?又预备将秋玉恒放在什么位置。”

    燕云歌被问个正着,沉默了许久,无尘提着棋子的手慢慢握起,最终将棋子丢入了棋篓中。

    “你总是轻易许诺,不计后果的许诺,你可知道比虚惊一场更难受的是被赠空欢喜。”

    燕云歌急着要说,无尘让她下去,语重心长道:“你先给秋玉恒空欢喜,又给足他难堪,给了我一天难堪,又来给我空欢喜,净心,我虽木讷,亦修身明性,你的欺心我并非不知,但我总是妄想——妄想以己之身度你,未料——”

    “未料因我万劫不复么?”燕云歌缓缓地替他把话说完,见无尘表情微敛,她便知自己说对了。

    她想起前几日突然念及无尘的晃神,她已经许久没有过那种情绪,最后一次……她竟想不起来最后一次是为了谁。

    无尘自小无事挂怀,是不辨不恼无欲无争的人,不似她,多念几本经书都要问念得多了是不是真能去西天?

    无尘总说你这般心急,又求成,哪里能觅得大道,出三界,证佛果。

    她说,那我就不觅大道,不出三界,不证佛果。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成魔,让你日夜记挂着我,日夜想着要以驱逐我为己任。

    她笑眯眯地亲在他脸上,老持自重的少年无尘却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是怎样一个慌不择路,甚至差点撞上门柱。

    燕云歌嘴角慢慢挑起,心情一下子明朗,得意的不行,落在无尘眼里是意外,是不解。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摸,无尘惊讶,脸红了一半,“你做什么?”

    “我这处有个魔鬼。”她眨眨眼睛,“需要无尘大师的降魔杵戳一戳——”

    *

    点了一夜的油灯在天亮时被人挑了芯,只听屋内忽然一声脆响,木童随即入了屋,以为会瞧见一地的支离破碎,未料房间里整整齐齐,刚才发出的声音,似乎是砚台倒了。

    “收拾一下。”

    秋玉恒已经换下了大红的喜服,只穿了件月白单衣批着黑色的披风,状甚随意地罢了笔。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说句心灵相通也不为过,木童明显地察觉到小主子颓靡失望的情绪,他却不敢再劝解,亦不敢为那个女人说着好话,只能低头道:“少爷,嫁衣带来了,连着燕相府前几日送来的嫁妆,一并都等在外头。”

    秋玉恒冷淡地点了点头,将连墨迹都未干的纸张递给他:“加上这封休书,一并退回燕相府。”

    “是。”木童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瞧着主子的神色——只不过一夜,他家少爷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冷漠,阴沉,也难以亲近了。

    “还有那个婢女,我不要再瞧见她,燕相府若有将她的卖身契送来,你让管事将她发卖出去,越远越好。”

    秋玉恒冷漠地说了一句,转身解了披风,要换官服。

    与个丫鬟拜堂对少爷来说岂止是奇耻大辱,木童哪敢为春兰说句好话,喏喏地称了声是,正要将休书折起来,却被突然伸出的的手夺过去,那人的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休书?你想休谁?”

    秋玉恒猛地回头,发指眦裂,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燕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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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束缚

    燕云歌无视秋玉恒的怒目相向,展开那休书,粗略扫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浓烈,“立书人秋玉恒,余少年意气,受父母之命,媒聘燕氏为妻,因其心不诚,难归一意,着休书一封,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个少年意气,她正想打趣他读书不行,休书倒写得不错,却看见一双通红的眼,好像是熬了好久好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口,上头的眼泪因为主人的倔强要掉不掉,让她顿时歇了想取笑的心思,心情沉闷起来。

    洞房花烛夜,本是人生三幸之一,却因为遇见她,变得屈辱难言。十五、六岁正是冲动行事的年纪,他却没将事情闹开来,反而忍下一切冷静地给了封顾全她颜面的休书,就这份度量而言,秋玉恒的确出乎她意料之外。

    许是昨日理清了一些情绪,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哄话张口即来,她盯着少年愤怒的脸庞认真思量了半晌,脑海里率先响起的是和尚阴沉的声音,是他的那句我宁可死了,这是个无解的局,无法妄想。

    知道少年好面子,真要当着众人面前落泪,回头理智回笼不定要如何羞愤。

    她挥起手,对身后的木童低声道:“都退下。”

    待房门复掩,就剩下他们二人面面相对。

    燕云歌拿着那份休书,话尾上挑地反问,“你我早有夫妻之实,你要如何与我各不相干?”

    他正在气头上,她偏不急着哄,轻叹了一声,“其心不诚,难归一意?不听我一句解释,就给我安这么大罪名,这份休书最后要呈去堂前过印,仅你写的其心不诚四个字,你可知世人最后会如何骂我辱我?”

    “世人要骂你辱你,也是先笑我可怜我,燕一一,”秋玉恒怒吼完,忍了忍,又忍了忍,声音还是难掩沙哑哽咽,“我以为你会来,我等了你一天,我等到天都亮了,我还在相信你会来!”

    直到他提笔写休书前,他都还在等她。

    可是等来的是天亮了,是她没来。

    少年的眼泪忍到现在才无声而下,哭得隐忍又委屈,他以手覆眼,眼泪却怎么都捂不住,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

    他从不曾哭这么惨过,哪怕是京里的世子不带他玩,哪怕是所有人将他与燕行比较,将他比到泥里去,哪怕是去年听到她得了天花的消息,没有人相信他,他孤立无援除了心急,都不曾哭过——可偏偏是现在。

    这个人将他搅和地乱七八糟,一走了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回来!

    让他不知道他算什么,他的感情又算什么!

    见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是负疚感,燕云歌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软,“玉恒,我不是好人,真的不是,我一贯爱与人虚情假意,一贯喜欢算计人心,但——无论你信不信,与你成亲我并没有后悔,我回来过,真心赶回来过。”

    “只是我来得晚了,我看见你百般不情愿的弯了腰,我看见你咬得牙都要碎了依旧顾全了大局,玉恒,我有回来过,我……”

    秋玉恒退了一步,眼泪都来不及擦,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回来过,看见他与别人拜堂却依旧走了!她当他是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她犯下这么大的错,她回头哄两句,他就能既往不咎!

    灭顶的愤怒让秋玉恒夺过墙壁上悬挂的剑,利刃出鞘,直抵在她脖颈处,稍一用力就能结果了她,却在看见她不躲不闪、面无惧色的表情后,愣地垂下手来。

    “若刺我一剑能教你好过些,你就往这刺。”她指指肩甲处,“既能伤我又不重伤我,刺这里最合适。”

    “燕一一!”他被她的有恃无恐激怒,“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连休书都写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

    “或者往这里,”她指的是心窝的位置,“一剑杀了我,解去你心头之恨。”

    秋玉恒当然不敢杀人,要是可以他现在更想打她几下,“你的脸怎么回事——”他才注意到她嘴角的那片青紫。

    “为着回来,摔了一跤。”燕云歌说得轻描淡写。

    秋玉恒握紧了剑柄,气闷地转身,提着剑烦躁地来回走动。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哭过一场后,又从最初被人戏弄的难堪,到现在气她油嘴滑舌,更气她到这会骗他,更更气他自己在看见伤口的瞬间哑了火——他竟分不出现在更气什么!

    他将剑归了鞘,怒瞪着死不悔改的女人,努力说服自己,人是他千辛万苦要娶的,贸然与她闹翻,之前种种岂不都成了笑话——可他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他不想原谅她,一点都不想。

    眼见少年背过身在翻箱倒柜的找什么,燕云歌缓缓松了口气。

    总算稳住了。

    与顾行风周旋一天,又与无尘温存一夜哄得他消了火,她不是铁人,她也会累,但她是燕云歌,做戏和算计成了她的本能。

    燕云歌摸了摸看似厉害实则早无大碍的嘴角,来前她不让无尘上药,就是为了刚才那刻,偏又做地不动声色,让秋玉恒只顾心疼,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和尚早有言明,无法容忍她一丝一毫的背叛,而玉恒初识情爱,又正是想独占她的时候,她想占两头好,以后少不了要疲于奔命,可蜡烛岂可两头烧?

    罢了,拖一日算一日。

    燕云歌露出苦笑,很快被嘴角的清凉引开了注意。

    秋玉恒见她眼底意外了一瞬,手指为她上着药,嘴上没着好气道:“我可没有原谅你,只是、只是等会要去给爷爷父亲敬茶,你要是顶着伤,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了你。”说到欺负,他容易想起另外一种欺负,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低声道,“爷爷和我爹昨夜喝醉了,我娘也还不知道,我给你瞒住了。”

    新娘被掉包,新郎没入房,甚至没洞房没叫水,他能瞒住其一都很不容易,竟都给瞒住了。

    燕云歌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眼前这个少年真心实意喜欢着她,或许这种喜欢在他日渐成熟见识过各种女子后会维持不了几年——

    燕云歌心里一动,想到全心喜欢过她的少年会转去喜欢别人,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果然是坏得没道理可讲,不爱又不想放手,对无尘如此,对秋玉恒也是如此。

    燕云歌按住了秋玉恒为她涂药的手,微微笑着,“昨天让你受了委屈,今天晚上我会好好补偿你。”

    秋玉恒想将手抽回,却被强按住了,刚压下的怒火又蹭蹭地起来,冷哼道:“燕大小姐真会说笑,堂也拜了,宾客也散了,你能怎么补偿我?”

    还能把宾客再叫回来,再拜次堂不成。

    燕云歌松了手,提衣坐到案前,端起案上的茶盏却不喝,只用碗盖拨着水面上的茶沫,似在思考。

    秋玉恒见她不为所动,更生气道:“你欺我骗我,还安排了个丫鬟来折辱我,燕一一,你当盖头一盖我就认不出来了吗,我认得你,分得出你——燕一一,我真是疯了让你这么糟践!”

    秋玉恒越说越气,越气越说不下去,若非那个丫鬟也是听命行事,他真想刀砍了她,好当昨日的屈辱都不存在。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伤害了你。”

    燕云歌将茶盏一搁,招秋玉恒过来,他自然不去,她只得用强了。

    秋玉恒还不及反抗,随着天旋地转,一声轻微的脆响,是案上的砚台再次被人拂落。

    “宾客无法再请,但堂可以再拜,我与你再拜一次天地,再一次夫妻对拜,就我们两个人,就皇天后土知道。”

    燕云歌在吻落下来前,又补上一句:“昨天的不算,今天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真正心意相通的一夜。

    很软的吻,带着霸道的温柔,落在了他的唇上,她给的温柔一旦开始,谁会舍得拒绝?

    秋玉恒慌乱地推开她,以他的力气想推开一名女子自然容易,可真当那身躯离开自己半寸时,是不舍得。

    他急匆匆抓住她的手,主动揽住她的腰,仰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燕一一,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他哽咽的气息全洒在她耳边,那是少年人最真挚的感情,她轻轻应了一声,用拥抱回应,温柔的声音消弭了他全部的委屈。

    “再有骗你,不用你动手,我自我了断……”

    她正要说我把命赔你,就被少年翻转过来,他的吻劈天盖地的落下,落在她的眉眼,落在她的脖颈,最后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唇舌。

    腰带松了,衣裳跨了,那铁杵一样的roubang就顶在她的小腹磨蹭,现在谁也拦不住他要进去,燕云歌没有动情,花xue干得厉害,唯恐少年莽撞会没个分寸,只好用吻吊着他,身子躲闪,不让他轻易进去。

    秋玉恒忍得浑身起汗,手掌guntang,若非木童在最后关卡叫门,他已经顶在xue口入了个头了。

    “少爷,时辰到了,敬茶的时辰——”木童话音未落,他才入到底,就这么缴械交代了。

    秋玉恒涨红了脸,懊恼地不行,“都怪木童,要不是他,要不是他——”

    燕云歌心道还好xiele,她等会还要去刑部,实在没工夫陪少年折腾。往秋玉恒脸上亲了亲,示意他先拔出去,“不好让长辈久等,先去敬茶吧。”

    “那等敬完茶我们再——”

    “不可白日宣yin,晚上再陪你。”

    “那还得等一天。”他这会一刻钟都等不了。

    燕云歌好笑地将人推开些,眼见衣服皱了又脏了,自然不能这么去敬茶。

    “我让人备水。”秋玉恒忙要去嘱咐木童,燕云歌将人叫回来,“别折腾了,你叫个伶俐地来为我更衣,衣裳么,选身轻便的裙装给我,待会换回来也方便。”

    秋玉恒心头一跳,脸又要青了,“你要去哪?”

    “刑部。”

    她已经去更衣。

    木童见她还能若无其事走出来,不由暗自佩服,这个燕大小姐手段了得啊,少爷惊天般的怒气居然都给抚平了。

    至于嫁妆,自然重新被抬回新房去。

    燕云歌才换好衣服,门外响起春兰的声音。

    “小姐。”春兰端着热水向她弯身行礼。

    燕云歌将门带上,看了她一眼,想起昨天的事情,试探着问:“昨天委屈你了。”

    春兰神色平静,微笑了下,“奴婢是自愿的,谈不上什么委屈。”

    燕云歌点点头,“三日后回门,我会与母亲说,让她留你下来。”

    春兰愣了愣,犹豫了下道:“出府前夫人嘱咐过奴婢,一定要奴婢照顾好小姐,说怕小姐一个人在这会吃亏,小姐现在又让奴婢回去……夫人怕是会……”

    “母亲那由我去说,不会让她为难你。”

    春兰含蓄的微笑,显得很高兴,“奴婢谢过小姐。”

    燕云歌颔首,没瞧出什么来,便将疑心搁下了。

    新妇敬茶也称改口茶,除了要将新媳妇介绍给家中众人,明理的婆婆也会在这天将部分中馈转给新妇。

    燕云歌忌惮着秋老将军的精明,唯恐文香无法应对,三思过后还是换了罗裙,梳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

    她的气势太强,又不点唇不抹额,妇人的装扮于她来说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就像粗狂的男子突然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的那种怪异。

    她天生是男儿的胸襟和做派,就该穿着宽袍大袖,潇洒地迈着流星步伐,与人交谈目不斜视,威而不严,而非被禁锢在窄紧的罗裙里,三步一缓,矫揉造作。

    行走的束缚再加上消了内力后的腿脚不便,燕云歌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

    秋玉恒换了军器署的官服进门,乍一瞧见人的惊艳还未褪去,又谨慎地瞧起人来,那冷漠的表情,冷傲的气质,觉得怎么看怎么像真的。

    “你——”他想问,最后干脆抓起她的手自己确认,与他交缠的手指很快被抽回,他却是笑逐颜开道:“我们走慢些,反正让他们等了,也不差多等会。”

    燕云歌耳朵灵敏,随口应了声,袖子一摆,提衣而去。

    正厅里,秋老将军和秋鹤正在说话,见这对小俩口进来,便收了声。平日里的顽劣小儿此刻正紧张地扶着人,张口闭口让她小心跨过门槛。

    这般的殷勤落在众人眼里皆是意外。

    燕云歌跪下给秋鹤和秋夫人敬了茶,因着嘴角有伤,一直没有直视二老,不冷不淡地喊了声“父亲,母亲”,秋夫人虽对这场婚事频生风波不满,对这个儿媳妇却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因此精心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托盘上是一套赤金头面,一串碧玉做的手钏,头面倒不稀奇,难得的是那手钏,十八颗珠子分别雕刻有形态各异的十八罗汉,颗颗黄翡绿翠,水头极好。

    秋玉恒惊讶地很,小声地嘀咕,“我娘倒疼你,这手钏我之前想多看两眼,她还不舍得。”

    燕云歌只瞧一眼,颔首说,“谢过母亲。”

    秋夫人心里一咯噔,还未有微词,就见秋玉恒取了手钏要为她戴上,低声道:“赶紧戴上,省得我娘要舍不得了。”

    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众人,燕云歌将手收回,无奈回了一句,“不准胡闹。”

    秋玉恒偏要胡闹,强制将她左手牵出来,这只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却不是一双被精心呵护养在深闺的手。她的每个指尖带着薄茧,那薄茧曾按住他阳具的小眼教他欲死不能,偏凉的手心更曾对他上下其手,恶意的挑弄,他好钻营奇巧,善细心入微,无论她化作何种模样,只要让他握住这双手,于千万人中都能将她寻出来。

    冰凉的手钏入了腕心,燕云歌轻微皱眉,一抬眼,对上的是秋玉恒满是笑意的眼睛,那眼里分明得意,得意她被他套住了。

    燕云歌掩下袖子,又垂首向秋老将军敬茶。

    秋老将军是武将,不爱虚礼,喝过茶就让人起身,给的见面礼也很是别出心裁,是掌心大小的匕首,精致又锋利,藏在哪里都方便。

    燕云歌起身,客气回应,“谢过爷爷。”

    她的回应挑不出错来,秋夫人却没来由听着着难受,太冷淡了,好似他们上赶着讨她欢心一般,再瞧自个儿子拿着匕首比划着献宝,这位新媳妇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个眼色都没给,她便确定这门亲事还真是他们将军府剃头担子一头热。

    秋鹤笑说:“这下好了,以后咱们这泼猴有人管了,我们也能省点心。”说着,给秋夫人递眼色。

    秋夫人坐着不动,本来敬完茶后要招来管事,让他将府里的婆子,丫鬟和小厮叫来,既为了重新立规矩,也为交接中馈,可因刚才的那点不舒服,秋夫人决定再看几天。

    秋鹤不知她怎么换了打算,只好按下疑虑不表。

    等燕云歌能脱身回到屋里时,文香早就等了一会。

    她替燕云歌穿来了书令史的官服,两人迅速换好衣服,燕云歌走前将手上的碧玉手钏随手一搁,转头嘱咐文香道:“老将军若喊你去,你只管以身子不适为理由拒绝,若是秋夫人喊你,你过去听她说话就是,至于秋玉恒——”

    她竟犹豫了一会,才道:“你避而不见就是,旁的不用多说。”

    燕云歌很快走了。

    半晌后,春兰敲门,拿着嫁妆单子进来,“小姐,东西核对过了,管事问是先去官府备案,还是将东西直接搬去将军府的库房?”

    文香没有处理这些事物的经验,只是以燕云歌的性格推测,坐在案前连眼都没抬,冷淡地说了句,“交由管事处置罢。”

    春兰微愣,往日这些事都是由自己经手,今日怎会——她口里称是,心里徒然升起被冷待的慌乱。

    这间新房是特意拨出来的院子,之前未住过人,崭新有余,人气不足。

    春兰将窗户支起,让屋里透点生气,目光很快被落在梳妆台前的碧玉钏抓住,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那碧玉发着温润耀眼的光,十八罗汉在洒进来的阳光下各显神态,无不是威而不怒,长眉傲目。

    春兰还未曾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碧玉,惊艳中伸出手去,将它紧紧地拽在了手里。

    *

    今日刑部尚书告假,刑部不少人昨夜宿醉,比燕云歌晚到的大有人在。

    主事早早就到了,看见燕云歌,忙上前和她打招呼,又特意压低下声音道,“顾大人一早到了,刚还在找你,大概是为了一个案子。”

    燕云歌是跑着来的,顾不上擦汗,忙问,“顾大人现在何处?”

    主事给她指了个方向,燕云歌拱手谢过,提衣卷袖,大步流星而去。

    刑部分为内殿,外院。

    外院与户部、兵部、御史台相连,若从地图上看,几个部门相隔不远,甚至算得上毗连,可真要用脚步丈量,仅从刑部走到户部,便得耗去小半天时间。

    燕云歌走在外院走廊上,不时还能遇到户部、吏部的人,部门之间为了一个案子,常有协理共事。这里人人忙碌,交耳间步伐匆匆,她穿梭其中,置身事外都能觉得血液抑制不住地要沸腾。

    这才是她的人生,这才是她该待的地方,而不是被困于后宅,管着一群麻木的奴仆,听群婆子妈子报着庄子里的账目。

    走入内殿,燕云歌一眼瞧见案桌后的人影,连忙告罪,“顾大人,学生来晚了。”

    那人正收拾着卷宗,抬头噗嗤笑着,“不晚,比燕令史晚得大有人在。”

    燕云歌抬头,从衣着判断他也是名书令,拱手行礼后,又问,“顾大人呢?”

    那名小吏指指旁边一扇小门,“几位大人在里头议事呢。”

    燕云歌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案桌,接过他手里的卷宗,提醒道:“顾大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交学生处理吧。”

    小吏哈哈笑着,“我跟着顾大人三年了,知道的,对了,来考考你——”他指着卷宗上的一起案子,“你看看这起案子,有什么想法。”

    燕云歌没有去看,谨慎道:“这不是学生的职责所在,学生不敢僭越。”

    “欸,你用不着这么小心,回头这案子的卷宗你还得誊抄,也会看见的,我奇怪的是这案子大理寺已经判下了,为何顾大人还用朱笔圈了再审,我刚站着看半天都没猜透,你也帮我猜想猜想。”

    小吏把燕云歌拉过来,指着卷宗上的两处问,“你看,人证物证都在,关键是犯人已经画押认罪,地方衙门定了斩立决报到咱们这来,顾大人却给改成了秋后处斩,”他一边说一边摇摇头,一脸的想不通,“横竖都要砍头,哪里差这半年。”

    燕云歌顺势看去,卷宗上说的案子发生在三月前,一个叫秦安的地方,半月内发生了四起女子被jian杀的命案,最后在第五起命案现场,当场抓住一名叫张青的私塾先生。

    现场证人是名更夫,物证是张青手里的匕首,而张青本人未有狡辩,也当场认罪。

    死了这么多人,判斩立决的确不为过——

    燕云歌又仔细看着卷宗,从第一起看到第五起,从死亡的地点、时辰,到死后的尸斑变化,再到那几名女子的样貌画像,衣裳头饰描述,她一字一句未有放过,终于在一刻钟后发现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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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能臣<女相(NPH)(十六洲)|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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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能臣

    “你瞧出什么了?”

    小吏见燕云歌惊讶,凑近问。

    燕云歌指着卷宗上关于死者伤口的描述,招他过来看,“前面四个死者的伤口一致偏左,都是先被闷死,又被钝器所伤,伤口大约三到四寸,最后一名死者死状相似,可是伤口——你看这里仵作画的图,伤口朝右,被利器割伤,与张青手里的匕首吻合。”怕他不理解,她说着又以手为刃在空中比划着,“这个伤口必须要惯用左手的人才能造成。”

    小吏一下明白了,“但卷宗上并未表明这点。”

    他想了想,又接道:“他或许有同党,前面四起的案子是他犯的,第五起的同党跑了,他眼见逃不过,只好束手就擒。”

    的确有这个可能。

    燕云歌又将卷宗翻到前面四起案子,仔细看过后,指着上头的供词给小吏看,“并没有证据指明那四起案子是张青犯的,包括第五起案子也是,更夫并未亲眼瞧见他杀人,凶手是个惯用左手的人,张青并不是,他为何要认?明明可以百般抵赖,他却供认不讳,难道府衙屈打成招的不成?”

    小吏若有所思,是人都怕死,他见多了证据确凿还矢口否认的犯人,像张青这般配合的确是少见。他再看卷宗上顾行风批的再审二字,看来顾大人也瞧出了古怪。

    “至于顾大人为何又定了秋后处斩——”

    燕云歌已将卷宗合上,双手拢袖,面无表情地道:“因为连续死了五个人,衙门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也因为张青已经认罪,何不顺水推舟。至于真凶,暗地里若能擒获,皆大欢喜,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顾行风也尽了他应尽的职责,就算日后抓到真凶,他在这案子的处理上也无可指摘。

    顾行风的确聪明,也会做官,换别的侍郎早就朱笔一勾,定了斩立决,而他此举,既为一个未曾谋面的私塾先生多搏了半年生机,又不开罪地方府衙,以后真追究起来,怪也只怪捕快抓凶不力,糊涂县官急于结案,全程可没他什么事情。

    可怜的是那几条枉死的性命,得不到应有的公正,可时间久了,谁又还记得她们。

    人命珍贵,那仅限活着的时候,死后,任是什么公平公正都来得太晚。冤假错案她在前世见得太多,便是不眠不休,彻夜伏案批注,也多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若非寒心彻骨,她最后也不会挣脱了刑部的泥潭改去了吏部。

    今生与前世何其相似,但同样的,她不会让自己在刑部待太久。

    小吏听罢,微一扬眉,“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看事物倒凉薄。”

    被人称作小子,燕云歌不悦地正要回,那头——

    “顾大人,此事有些棘手,要劳您多费些心……”

    议事的侧门打开,一位年长的官员向顾行风告辞。

    顾行风拱手相送,客气道:“宋大人客气了,这是本官分内的事,应该做的。”

    两人又客套几句。

    燕云歌和小吏低头相送,待那官员走,小吏才向燕云歌介绍,“那位是大理寺少卿,宋言宋大人。”

    正三品的官,何以对顾行风如此客气?

    燕云歌记在心里,那头顾行风已经走来,他神情疲惫,显然在里头周旋了许久。

    小吏撞了撞燕云歌的肩膀,低声道:“你快去将里头的卷宗抱出来,顾大人等会要用的。”

    燕云歌依言去了,相关案宗足有几十册,她来回跑了几次才搬完。

    最后一次出来时,顾行风正并肩和小吏往外走,她追上去想问今日的公务安排,依稀听见了顾行风斥责的声音。

    “堂堂大理寺丞穿成这样,也不怕御史台的人看见。”

    “放心,我避着他们才敢过来,你近日得空往我那去趟,州县呈报的疑难案件堆得快比我人高了,全等着送交你们刑部复核,而你们刑部一个比一个忙,我今天要不是赶早了,怕又堵不到你。”

    “抱歉,我近几日公务缠身——”

    “行了行了,知道你忙,就三天,不然拨我两天也成,误不了你顾大人的大事,对了,你那书令史哪来的?人还挺聪明的。”

    “堂堂榜眼能不聪明?”

    “欸,就是抢了你——她怎么到你这来了?哈哈别是你使得绊子,朝吏部要的人吧,不然堂堂榜眼欸……”

    “胡说什么!我哪有这等工夫——”

    两人走得远了,声音渐不可闻。

    燕云歌早就收住了脚步,漠然的脸隐藏在连扇的窗柩后面,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夕阳下,巍峨的宫殿衙署静静伫立在皇城以北,这里是与刑部一街之隔的兵部,占地之广据六部之首,三厅九栋,气势恢宏,不算上给皇城军练兵的校场,整个兵府占地五千余方。

    柳毅之倚靠在阙楼,远眺皇城脚下百姓日落而归,看天空中倦鸟归巢,又看地面上皇城军汗流浃背地挥拳cao练,也不知是哪个让他正瞧地有趣。

    “在瞧什么?”

    “在瞧——”柳毅之见是他来马上要行礼,风瑝虚扶了他一把,不太耐烦道:“又不在宫里。”

    柳毅之往他身后一瞧,发觉竟也没个人跟着,暗骂他实在大胆,太子圈禁结束,不定已经悄然回了京,两人是生死仇敌,他若落太子的人手里,不死也要掉层皮。

    柳毅之说了句“既知不在宫里,殿下也不悠着些……”,风瑝忽然一笑,眯起眼,用手比划了下一下皇城的大小,啧啧地称奇道:“从这处看出去,那偌大皇宫竟也小的可怜,不过是块好看点的砖瓦,不,该说是座金打的牢笼,竟值得那么多人费尽心思。”

    “殿下真是说笑了,帝王坐拥江山,富有四海,又拥有无上的权利,谁会不喜欢呢。”

    “我就不喜欢,我四哥也不喜欢。”

    “殿下何以见得?”

    风瑝笑道:“我那四哥——自幼被他母妃拿作争宠的筹码,母妃死了又被过继给梅妃做便宜儿子,我虽与他不亲厚,对他的秉性还是知道一点,实话与和子固说了吧,我是第一个自愿求去为先祖守陵的皇子,守陵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快活——而在这里,我们这些皇子一生不得自由,连娶妻生子都得审时度势,你说有这有什么意思?便是我那个二哥——”

    风瑝收了笑,神态在夕阳下竟显得很是落寞,“算了,不提他,他把皇位看得比我们这些兄弟还重要,我心里早不当他是我兄长。”

    两人关系再好,私议皇子也是大不敬,柳毅之没有多问,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视作安慰。

    风瑝突然打了个响指,精神头又好了起来,“好在我身边还有你这个兄弟,二哥上次算计我,我也要算计回来一次,至于那位置,父皇圣体安康,他想要也不容易,此次回京前,我早做好打算跟父皇要块封地,以后只作富贵散人,逍遥快活。”

    柳毅之还是第一次听他有这打算,惊讶之下,谨慎回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想封王,怕是不容易。”

    “就是不容易才来找你,子固,你这次可要帮我。”风瑝突然拉住柳毅之的手,诚恳道。

    柳毅之万不敢答应,若让陛下知道他插手大统之事,十个国公府都架不住雷霆之怒,而且他也打定主意将风瑝扶上大位,为得什么——为了有朝一日,能保那个女人一条性命——哪怕他自作多情。

    忆起昨日那一巴掌,柳毅之还在懊悔。他是武将,又是在盛怒之下出手,她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不说伤口如何厉害,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云之心高气傲,不甘折辱,想求得她谅解难于登天,除非是设个计逼得她来求自己?他再提出和解的请求,最好能单独处段时间——越想越是开朗,柳毅之极力压抑住要翘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反显得表情扭曲。

    这般古怪的表情落在风瑝眼里成了犹豫不决,他皱眉,故作怒道:“你不答应?”

    柳毅之压下心思,轻作一个吐纳,并不作正面回应,只在纷落的余阳中轻笑了一下。

    “子固岂敢。”

    不敢就好。风瑝只当他答应了,干脆转了话题道:“上次你说的人选,可有了眉目?”

    柳毅之见说到正事,神色也正经了一些,道:“是有一个。”

    “谁?”

    “这个人必须要贪婪成性,有大肆敛财之嫌,又要胆大妄为,却没有实权,最重要的是,杀起来陛下不会有顾虑,我思来想去,只有——”

    最后那两个字,轻易地被吹散在风里。

    风瑝意外地挑起了眉,他还真没想过子固竟找了这么个人出来。不过,的确是个好人选,杀了顶多后宫闹哄哄几日,不杀,养虎为患,民心不固。

    而且对这个人开刀,即能拔出朝廷的隐患,又能一连打击到两位权臣。

    风瑝连声叫好,抚掌笑道:“行啊子固,往日真是小瞧你了,你一个武将心思竟也如此玲珑。那便依你所言行事,回头我再拨一些人给你,争取让这出戏在我封王前上演,办得好,必能成为开国以来第一大案!”

    柳毅之平静不语。

    风瑝待了一会才走,柳毅之闭眼聆听着皇城那传来的暮鼓,那鼓声响如惊雷,听得人心头颤抖。他睁开眼,也伸手出去,比划了下那皇城,确实小,小到他也好奇起来,究竟是何魔力让云之不顾抄家灭族头也不回地直奔那处去。

    再听那不歇的鼓声,还真是,暮鼓晨钟勤忏悔,怎免阿鼻?

    柳毅之望着对面巍峨的官衙,眯着眼缓缓一笑:

    非他自负,可能得李太傅一声‘直中藏jian’评价的,自他之后,一个都没有。

    便是顾行风,也不过是,有几分像他罢了。

    “我甚少动如此深的心思,云之,你可千万争气些。”

    临近戌时,燕云歌才踩着虚浮的脚步出了刑部,誊写了一天的卷宗,本就不灵敏的右手到最后连笔都要握不住,之前她对顾行风成见颇深,在整理完几百份卷宗后,她承认是自己狭隘了。

    官有百种,有纯臣、忠臣、jian臣、逆臣、佞臣,更有谗臣者,而顾行风却是她最意外的一种——能臣。

    纵观他经手的案件,无论何种结果,都能偏向苦主,又不得罪另一方,得多灵敏的心思才能做到这点?更令她惊讶的是,他此举未有助长权贵气焰不说,反教他们更为收敛,谁都说若是犯到顾大人手里,那刑部摆着的几十套刑具可没一套是虚的。

    便是免于一死,这一进一出,苦头一点没少吃。

    饶是燕云歌也要好奇了,顾行风是怎么做到的,即让权贵生生吃下亏不敢声张,又为苦主争取应有的赔偿,还不失了气节。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回到了燕楼,直到赵灵迎出来推了推她,燕云歌才在自家的铺子前回神。

    燕云歌呵着口气,先去翻阅了近几日的账本,打了一眼明显冷清了的铺子,询问:“今日也没人?”

    “是啊,最近生意差了许多。”

    燕云歌略作思索,猜测里头有她父亲的手笔,故作轻松道:“可能是有人拿我榜眼的身份在大做文章,你们谨慎些,若有人问起只管语焉不详,越故作玄虚越好——顶多观望上段时日,见我们无事,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的。”

    赵灵记在心里,想起了午时刚收到的信件,掏出来递过去,“南月先生的信,下午收到的。”

    燕云歌打开信匆匆看完,脸色沉了下来。

    赵灵看着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白容要入京了。”

    信是一多月前写的,怕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赵灵却为季幽高兴,赶着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拍着脑门道:“忘说了……老大,无尘师傅在房里等你一天了。”

    燕云歌推开门的刹那,无尘正巧转过身,四目相接,他已是漾起笑容走来,“等你很久了。”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和尚这个点竟破天荒地没有在做晚课,无尘似乎看出她所想,放柔了眼神,笑道:“就不许我偷天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