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柔风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柔风的声音,抱鸡娘娘刀底一顿,怔住。他的声音似乎和之前已经有所不同,褪去了之前的煦和之气。

    抱鸡娘娘打开浴池的水闸,冰凉的水混杂着血水和碎骨,从池口流泻而去。她的目光又垂落冯时尸块,嘴角牵出一个讥诮的笑,道:

    “杀人如麻。”

    夜色依然沉寂。在大郎君的一声啼鸣之中,李柔风拖着装满冯时尸块的麻袋,抱鸡娘娘背着两个装满衣裳和细软的包裹,小丁宝抱着一大袋冷馒头,三个人一同出了宅院后门。

    四个孩子的鬼魂在他们后面蹦蹦跳跳。

    第一个孩子说:“走了走了!阳魃走了!”

    第二个孩子说:“是哦……终于走了!”

    第三个孩子说:“笨蛋!你以为她以后不会回来了吗?她没有带走大郎君!”

    第四个孩子说:“她烫死我了。”

    第三个孩子又说:“笨蛋!你已经死了!”

    李柔风木然地想,原来这些孩子的鬼魂和他一样,也总是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浮屠祠中再次升腾起冲天大火。冯时身上的油脂丰厚,烧出菜油下锅一般的“滋滋”声,听得小丁宝直流口水。

    抱鸡娘娘递给小丁宝两枚折成三角的黄色符文,道:“去佛堂里,在佛像面前的香灰炉里把它们烧了,然后告诉你娘亲和meimei,说你谋了份给抱鸡娘娘看家护院的差事。”

    小丁宝谢过抱鸡娘娘,走去佛堂。李柔风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无头女鬼,一只手抱着个婴儿,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头颅。

    明黄色的符火在虚空中燃烧起来,小丁宝说:“娘亲,meimei,抱鸡娘娘待我很好,她说,以后她的大郎君,还有她大郎君的老婆们,都归我来喂了,只要喂得好,我就有鸡蛋吃。”

    那无头女鬼手中提着的头颅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随即和那婴儿如两缕青烟盘旋升空,渺然而逝。

    李柔风忽然说:“我没想死。”

    抱鸡娘娘怔了下,道:“好。”

    火堆里噼噼啪啪地炸响,居然又热闹又温暖,令李柔风想起少年时的除夕,一大家子人围炉夜话,温馨又红火。

    “你为什么要待在冯公公的身边?”

    抱鸡娘娘皱了皱眉,拿木棍拨了拨火堆,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却还是不耐烦地回答道:“为了活下去。”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么?比如,想做点什么?”

    抱鸡娘娘干燥地笑了下,声音仍是扁扁的,哳哑而不甚好听。李柔风皱了下眉,听见抱鸡娘娘说:“我么,就想在鬼市开个铺面,给人算算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这种——”

    她从腰间小布包中摸出一根指甲,这指甲在火色中灿烂如月光,她轻轻一弹,便发出“嗡”的一声,清脆如金石之音,绵绵延延震荡开去。

    可惜李柔风看不见。他倘若看得见,便会早一些知晓,这个女人原来有这世间最好看的笑。

    第13章

    一丛尸火,两样心思。

    小丁宝蜷在火堆边睡着了,头枕在装着细软的小包裹上。另外装着衣物的大包裹,则被当做被子,在他身后为他挡御夜间的风寒。

    李柔风和抱鸡娘娘则相对两无言。

    抱鸡娘娘掐着手指,紧蹙双眉默然一算再算,确信之前自己没有算错,冯时的死期本就不当在今年。

    她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卦,她算出萧焉命中当有一大劫,得过,便有八十六年寿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与此同时,李柔风的命盘却现出一团混沌之状,非生非死,非吉非凶,非寿非夭,非福非祸——极怪异之相,令她茫然失措。

    这一晚上,她终于想明白,并非因为她学艺不精,而是因为她当时见识太少。

    她只能算出阳间的人,算不了阴间的事。只要有阴间人掺和其中,所有她算出来的结果,都可能被改变。

    冯宅中的大郎君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打鸣,天色仿佛是在一瞬间白了。朝云叆叇,夜露未晞,在此阴阳相交之时,抱鸡娘娘从腰间小布包中摸出六枚一模一样的上林三官五铢钱,抛向空中,为自己算了个金钱卦。

    大凶。

    抱鸡娘娘嘴角一抽,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落下来。

    也是意料之中。

    她将六枚五铢钱放回布包,摸了张黄符纸出来,笔蘸朱砂写了些字,折好后放进了袖袋。

    她拍拍李柔风的大腿:“放平。”

    李柔风不知她所为何事,但依言放平,然后便感觉她枕了上来。一夜惊吓、奔波,不曾入眠,现在她的声音里充斥着疲惫:“别叫醒我,有人来了再说。”

    李柔风刚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却听见抱鸡娘娘恶狠狠地说:“闭嘴!”

    阳魃的头颅小,而且轻,枕在他的腿上,并不会让他觉得累。阳魃身上甚至有一种清洁干燥的温暖,仿佛能够净化他的一切。

    之前他连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恶心。兄长说的“我们李家的人,世代清贵,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净雅致”,在他身上就像个邪恶的讽刺。他从未想过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说服自己是值得的。太平盛世只有萧焉能给,他就算化作尘泥让人践踏在足下,又算得了什么。他的双足踏上故宅的废墟,鼻底飞入青烟纸烬时,他便确信了这一点。

    但说归说,做起来却又是另一码事。当冯时的声音在说出“萧焉在城”后戛然而止,无论如何不肯再多言一字时,他仍然感到了绝望。便是做尽一切、折杀一切,他也只能得到那四个字。

    池水冰凉,无论如何洗不干净他身上的油腻、肮脏,和血腥。他惶恐、厌弃、憎恶,他以为阳魃不会再回来了,她有什么理由再回来自投罗网呢?除了冯时无止境的羞辱与折磨,直至死亡,她还能得到什么?他杀了冯时,他一个盲掉的阴间人,逃不出禁卫军的手掌心。

    李柔风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摸了摸胸口,一切都完好无损,仿佛他长出怪异长甲的五指并不曾在他自暴自弃之时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要害。

    现在连他的十指指甲都是平平整整的。

    阳魃是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但她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他越来越看不懂阳魃。

    火势渐微,直至熄灭。他感觉到太阳升起,温热的阳光从他的左边肩头爬上来,落到他的头顶,然后又滑到他的右耳。

    抱鸡娘娘一直在睡,呼吸低沉,他不知道女人睡觉是不是都是这么安静。

    小丁宝蹲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他吃了一小块,压住翻腾的肠胃。

    小丁宝小声地叫:“三郎哥哥,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小丁宝,今年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