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09
熙的脸孔一片模糊。 待得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瞧个仔细时,才意识到,竟是自己已落了泪,这才什么都看不分明。 “熙儿……” 关隽臣抓着晏春熙的衣角,哀哀地唤了一声。 他已老了,老得垂败、昏庸、再无志气。 他心中再没半点豪情壮志,只剩下一句摇尾乞怜般的还未说出口,便已疼得咽了回去:你别走,也别死。 这是晏春熙头一次见关隽臣落泪,那般高傲冷厉的盖世王侯瘫坐在地上哭泣着,其中的难堪酸楚,他宁可万箭穿心,也不忍再目睹。 离别委实太苦,多说一个字都已不能。 他站起身,连衣衫都来不及穿好,匆匆抓起一旁椅上的狐裘,含着泪凝视着关隽臣,像是要用这一眼将眼前的人死死地印在心中。 “成哥哥,天上地下,我的心随了你,便是长相厮守。大周天子,也不能拆散我们。我等着你——” 屋门大开之时,长安的雪光也凌厉地照了起来,一时之间竟将内室晃得如同白昼。 晏春熙转过身大步离开,声音与背影一起飘零在北风之中。 “不——” 在他身后,一声如同野兽将死的呼声传了开来。 第三十八章 关隽臣重重跌坐在地上,与晏春熙的种种过往如同惊鸿照影掠过心头,那些甜蜜、痴情、千丝万缕的爱,如同潮汐一般缓缓从他身上流淌过去,徒留他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长安。 十三年前,姑苏林府。 那金雕玉琢的小家伙跌在雪里,抬起头时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上都沾满了雪,娇气地埋怨他:“你这人……怎么站那不动,也不知道来扶扶我?” 于是他用腰间杀敌无数的千军破甲将小家伙从雪堆里卷起来,轻轻地带到了他的面前。 只此一面,却没想到便是一生的缘。 一年前,金陵王府。 长大成人的少年将头埋在他怀里,用牙齿咬着他的手臂,含糊地对他表白心迹:“成哥哥,我心里一直有你。十二年了……金风玉露一相逢啊,我无父母,无亲眷,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我想了你十二年,你不能只拿五年来换。” 长安凤阁。 晏春熙被拷在刑架上,直视着被烫得通红的铁钩,脸上虽然冷汗密布,可是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道:“我所要的,从来都很少很少。我十五没了爹娘亲眷,所剩下的全部念想,便只是一个他罢了……我想要他给我一生,若真的没有一生,我就要朝夕;若连朝夕也无,那我成全自己,纵死无悔。” 那少年为了他,当真是九死一生,只是如今,也不愿再留下了。 关隽臣心里明了,自己也曾先前几次要求晏春熙离开长安,那少年都不曾为了自己的安危应允,只是如今实在因为不愿再见他束手束脚、自亏身体,这才忍痛离去。 他心头苦楚难当,晏春熙身处逆境,仍有破釜沉舟的决然勇气。 他虽钦佩,却也有一丝丝对谁也无法说出口的怨怼—— “你那般勇敢无畏,可是却怎么就不想想,我虽还未年老,可是早已志向消沉、日渐颓靡,你怎能……就这么把我丢在这里了。” 关隽臣想着想着,闭上眼睛难堪地用袖口擦拭眼角。 他自十岁以后便再没落过泪。年幼好武,少时策马沙场多年更练就了坚毅的心智,后虽然经历娘亲去世、痛失兄长的变故,然而这一生虽有过许许多多桩的苦事,却都未曾将他击溃。 只有直到如今,那小小少年在他面前翩然离去,才觉天旋地转。 这整个人世间,徒然好像灰蒙蒙一片,叫人再无半分眷恋。 关隽臣这一闭眼,有如静坐枯禅,再一睁眼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他脸色苍白地再站起来时,心底突然又想起一桩要紧事,便脚步虚浮地夺门而出,正巧看见二管家白溯寒与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站在院中。 他倒顾不上问白溯寒何事,甚至连一边那少年的面孔都未看清,就急道:“熙儿连夜出府,你赶紧去府里问一圈,看他是从哪个城门走的——他身无武功,又第一次这般出行,我心里挂心,你赶紧骑匹快马,追上去沿路保护好他。” 白溯寒一愣:“可是王爷这边诸事繁多……” “我这边都无妨。”关隽臣摇了摇头,嗓音沙哑道:“从今往后,你便只有护好晏春熙这桩事最要紧——莫要再多言,快去。” “是,王爷,那我这就动身。” 白溯寒见关隽臣神色,不敢再怠误,躬身行了一礼便转头要走。 他临行前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那,你且与王爷说吧。” 话音还未落,人已匆匆快步掠出了院落。 关隽臣本不在意那站在一侧的少年,刚要离开,却忽然听得一声怯怯的唤声:“王爷,霜林、霜林有事要禀。” 他转过头,这才借着灰白的天光将这少年的脸看清楚,只见霜林一双湛蓝的眼睛,鼻子倒远比中原人高挺,在雪光之中别有一番异域丽色,这才想起来,这是平南王进献给他的关外美人。 “何事?”关隽臣哪有心思与他攀谈,不由皱眉问道。 “我……” 霜林因为进府以来便不太受宠,这次虽然跟来长安,却也从未私下见过关隽臣,此时这般近地挨着关隽臣,又见着关隽臣脸色不愉,不由紧张得磕巴起来:“我早起出去散心,正巧走到程公子的素云阁,那、那的院门虚掩着,我、我心下好奇……便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呢?” 关隽臣听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到重点,心里更觉不耐烦,催促道。 “我进去见院里堆了两个依偎在一块儿的雪人,颇为亲密,我心里想,王爷这几日都与晏公子在一块儿,并未来程公子院里,觉得颇为奇怪,便小心翼翼往近处走了几步,这才听到里面声音,王爷,程公子、程公子屋里……” 霜林说到这儿,惶恐地跪了下来,这才低下头继续道:“禀王爷,霜林不敢惊动里面,王管事这会儿还在程公子屋里。” “你说谁在程亦轩屋里?” 关隽臣愣住了,喃喃地重复道:“王谨之?” 这三个字刚说出口,关隽臣便感到脑中“轰”的一声。 他瞬间面沉如铁,一字一顿地道:“你带本王过去。” …… 长安的雪又突兀地大了起来,呼啸着的北风迎面而来,几乎叫人不能视物。 霜林在关隽臣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渐渐竟然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他虽唤了一声“王爷”,可是关隽臣却未理他,径自大步流星地先往前赶去。 关隽臣武功近日有所懈怠,但是轻身功夫倒仍是极佳。 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