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赵景谦航班落地B城的时候，周程书去Z城的航班在同一机场起飞。

    Z城某个合作公司举办大型创意博览会，CEO陈总邀请周程书参加，考虑到项目赶上国家政策，在这风头上发言露脸也算是拾柴抱薪，加上陈总为人爽快、性格不错，周程书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航班下午抵达Z城国际机场，傍晚活动开幕，周程书作为特邀嘉宾发表演讲。

    开幕式后，陈总亲自带周程书在展厅逛了两个多小时，许思尧被遛得没脾气，周程书倒是始终走得四平八稳，极高的耐心和专注度一直持续到最后，陈总约他明天上午再谈新合作，周程书微笑点头，跟他握手告别：“没问题，陈总，明天见。”

    周程书来Z城出差，陈总订了一套酒店，周程逸那边也给订了一套。

    许思尧候机时再三比较，发现果然还是周程逸订的酒店更高端，他摒弃内心成见，竭力劝说周程书跟周程逸见面叙旧，周程书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想住可以直说。”

    其实许思尧不劝他也会去的，长者要幼者如何，幼者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这就是周家的规矩。

    不过周程逸对他确实不错，所以即便没有这些规矩，他也愿意跟周程逸见面。

    周程逸比周程书大五岁，很多事情对他谦让照顾。

    周程书刚来周家时，周程逸还在国外读书，人还没见到，先收到他从国外寄来的礼物，一只最新款的高端游戏机和全套限量游戏卡带，在那之前，周程书从来没玩过游戏。

    他是鸿睿的亲孙子，周仲森把他接进周家，谁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伯周伯章和伯母冯瑶对他皮笑rou不笑，姑父吴原礼也是冷眼相待，江繁更不用说了——最开始，除了周仲森和周叡则，倒真的只有周程逸能和善对待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B城秋风正紧，到处都是枯黄落叶。

    周程逸提着行李箱从院子里快步走进来，一大家人围坐在餐桌旁等他，他拨下围巾，只问候了周叡则，连爸爸mama都还没问好，便将微笑视线落在周程书身上：“你就是程书？”

    那次周程逸回国时间很短，不到五天假期，将近四天都跟周程书在一起。

    他带他跑马、游泳、参加聚会，周程书拒绝不了，就算能拒绝，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去处，索性也就跟他去了。

    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出国之后，周程逸时不时还会给他发消息。他关心他的成绩和身体，大概也给父母做了思想工作，周伯章和冯瑶对周程书的态度缓和下去，渐渐地，他在周家的日子就没那么难熬了。

    后来周程书出国留学，去的是周程逸的母校，很多人脉和公司都是他帮忙介绍认识。

    再后来鸿睿出事，周叡则卧床养病，周伯章、周仲森被双双革职，原本周程逸正在一线岗位积累经验，整个集团的担子突然就提前压在他身上，周叡则把大权交给他，他本事再强也需要帮手，彼时鸿睿一众高管七嘴八舌、人鬼难辨，周程逸想了一天一夜，终究谁也不敢相信，只信他弟弟周程书。

    跨洋电话打了整整一夜，周程书一边念书留学、一边远程决策的高光战绩就是从那晚开始。

    周程逸对他无条件信任，毫无保留提供全部的原始数据资料，周程书的一切想法，周程逸从来没有异议，只要他敢提，他就迅速安排照做。

    他们配合打得默契，强强联手，鸿睿就这样一点点垂死复生。不过那时周程书人在国外，只能挂名在鸿睿集团，等他毕业回国，鸿睿风波过去，周叡则身体也恢复了，所有人对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入职鸿睿总部。

    外人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收养的孙子留在B城，亲孙子反倒被派去Z城。

    金融媒体八卦云云，周伯章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周程逸不在意，临走他约周程书喝酒，席间笑道：“我巴不得去呢。馨馨家在Z城，家里不愿意让她远嫁，本来她爸妈还有些反对，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过终究一碗水该端平，八卦猜测漫天飞着，周叡则把周程逸和周程书叫到书房，承诺当前的职位和区域分配都只是临时。

    他做主定了日子，以自己八十大寿为期，届时周程逸、周程书职责互换，周程逸带着家人回B城定居，轮到周程书再去Z城管理惠途科技。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离周叡则八十大寿，只剩下两个多月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谁都记得，却很少拿出来讲，周程书性格使然，就事论事，不喜欢聊东扯西，周程逸立场被动，就更不好多提了。

    毕竟现在期限还没到，提醒没什么意义，反而显得他心急火燎、小家子气。也知道周程书干脆敞亮，不是会食言装傻的人，加上他们兄弟情谊摆在这儿，所以周程逸也不太焦虑，该怎样还怎样就是了。

    周程逸派车来接他，周程书弯腰上车，把喜提自由行的许思尧留在路边。

    车子一路穿过Z城繁华街景，周程逸订的酒店在海滨沿岸，全城最高档的星级酒店，如一座金光四射的细高灯塔，周程逸在酒店的私人露台等他，礼宾引导周程书过去，周程逸起身微笑道：“程书来了。”

    夜色与海景融成一片，家家户户灯火鎏金，仿佛点缀了满天星辰。

    Z城盛产海货，周程书跟周程逸聊着，不远处两名厨师现场烹饪烧rou和海鲜，缭缭烟火拂风而来，周程逸问：“来了Z城，感觉怎么样？”

    “很好。”周程书如实评价，“风景漂亮，历史深厚，是个很迷人的城市。”

    “经济发展也不错。”周程逸轻笑补充，“一日千里，寸土寸金。”

    侍应生为周程书添茶，周程逸抬手阻止：“茶就不用了，把我那瓶啸鹰拿来开了。”

    侍应生依言取来，周程逸亲自为周程书倒酒，红酒落入杯底，周程逸漫不经心道：“我看见陆奚发了朋友圈，怎么，你们分了？”

    周程书“嗯”了声：“合不来，还是算了。”

    周程逸说：“怪可惜的。”

    周程书没接话，想了想，问：“你有陆奚的联系方式？”

    “上次在爷爷家吃饭加的。”周程逸笑说，“还以为会是弟妹，提前加了方便。”

    周程书也笑了下，这话题无关紧要，他们一笔带过，很快又聊起别的。

    厨师一例例上菜，周程书吃得不咸不淡，反倒是酒喝得多些，慢慢喝到夜深，海滨有活动放烟花，一线尖鸣窜上夜空，随即绚烂四散，把露台映得雪亮。

    “减碳的新项目，你真不打算做了？”周程书忽然问。

    “做什么？公司都卖了。”周程逸笑了声，“惠途出事那一阵，股价暴跌，资金链全断了，刚好有人出钱想买那个减碳项目的公司，我就舍车保帅了。”

    周程书问：“卖了多少？”

    周程逸说：“两千。”

    两千万收购一家朝阳行业的新公司……周程书皱眉，说得很委婉：“太可惜了。”

    周程逸平静点点头。

    “这个项目从无到有，无数次试错，我花的时间和心血太多了。”他说，“两千万，连本都回不了，可是我没办法，惠途拉不回来，我就全完了，就算留着这公司，我也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养活它，还不如卖了救急，杯水车薪也好。”

    周程书默了片刻。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些古怪，当时惠途的情况并没有特别糟，就算周程逸急缺钱用，也不是非要靠卖子公司才能回流。何况新项目基本成型，收益哪怕在将来也不会太远，以周程逸的眼界，不该连这点衡量都做不出，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只好当是周程逸病急乱投医，观局者永远没法感同身受。

    “买家也是做这个领域的？”周程书问。

    周程逸摇摇头：“当时太急了，没时间闲扯这些。只知道是个S城的老板，给了价格，两边法务直接对接，我让秘书跟盯了下进度，没什么大问题，后面就没再管了。”

    周程书点了点头，周程逸抿一口酒，想起什么，又笑道：“看来是跟这公司没缘分，在我手里，把能踩的坑都踩了一遍，好不容易摸着石头过了河，还没开始盈利，我就把它卖了。卖了之后，听说发展得还不错，前两天拉到投资了，再过一阵，没准都要上市了。”

    “才换了管理层，这么快就拉到投资了？”周程书随口问，“谁投的？”

    周程逸说：“空白投资。”

    最后一枚烟花在夜空炸裂，酒杯在周程书指尖悬滞一瞬。

    错落光影里，他慢慢抬眸，确认：“空白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