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這時代是為了成就他

    於是在淮明榮歸澕京，並以將軍身分第一次上朝的那天，他就被自己親爹按在地上揍，捱揍的本人絲毫不還手也不還口，打破了淮大將軍軍服從不沾塵、只沾血的神話。

    這一幕堪稱經典，直到淮明這個名字成為禁忌之前，都在整個水族中常被人津津樂道。

    而當時混亂的場面裡，大夥上前勸架其實也不是怕淮大將軍有事，而是淮太傅年紀真的不小了，情緒如此激動怕是會出什麼好歹。

    兩人被拉開後，王開了尊口給氣喘吁吁的老太傅賜坐，並說上幾句話緩和場面。

    淮太傅聽出了王在偏袒他那不肖子，想要讓這事過去，父子上演大和解。

    ──和解什麼！？這小子說要擴軍合了你心意就站他那？老子白瞎了眼把女兒嫁給你！

    老太傅氣得不給女婿面子，當場裝暈倒在旁邊的遠房侄子身上。這侄兒不愧得他真傳，馬上抱著伯父大嚎，哭訴蒼天不公，整個朝堂迫害一位三代老臣。

    最後當天的朝議草草結束，額頭撞了個瘀青的淮將軍宣王宮御醫來診治，淮老太傅直接讓人送回家靜養，往後幾日的朝議也免了。

    ──好你個靜養，好你個王上！

    ──這不就是要他暫時別說話，讓朝廷能好好討論下這件事嗎？

    淮太傅這下不只跟兒子賭氣，也和女婿槓上，直接稱病請假一個月，讓把老太傅『氣病』的一群人很下不來台。

    擴軍的事情因此延宕，可這不能阻止淮明繼續斬獲戰功。

    要說有誰在這樣的混亂的時代最為受益，恐怕就是像淮明這樣的人了。

    光闇交替之際，整片大陸上力流不穩、魔潮湧動，亟需有能之士斬魔平亂。

    淮明正是這方面的天才，不僅自己善戰，也善帶兵，所過之處不留一隻魔獸，在軍中整整十年，從受人嘲笑的蠹儒公子哥，一路靠真材實料的戰功拚搏成將軍。

    當他凱旋歸來後，所有人的態度也都不一樣了，他不再是淮太傅那不成器的長子，而是大將軍淮明，受水族所有人民愛戴，甚至整個大陸也無人不知他的名字。

    雖然固執的父親因為政治立場不同放話說不讓他回家，但他有了如今的功勳，甚至能在京城建立自己的將軍府，再不是窩囊無用的『淮大公子』，而是名聲赫赫的『淮大將軍』了。

    隨著持續的出戰並攻無不克，淮明這個名字甚至隱約凌駕了尊上，人們提起水族不再是說他們的王，而是討論著那位英明神武的將軍。

    為后的meimei淮暄曾明裡暗裡和他提點過，令淮明也曾一度擔心，自己是否會因功高震主而跌下如今的高位。

    但沒想到，王在一場私下的酒會上告訴他，因著暄妹的關係，王上把他視為一家人，妻舅的功業就是他的功業，後世人論起淮明，總不會忘記他這位王的名字。

    淮明一顆心穩了下來。

    果然水族的一切、這整個紛亂的時代，就是為了成就他一個人。為了讓淮明這兩個字流芳百世，魔物才會亂世、人們才會受苦、王上才會賢明，更才會有他這樣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不然無法解釋如此巧合的一切。

    他更加自信狂放，覺得所有一切都是為自己存在。他們水族的王太子，自己的小外甥更總是用一種傾慕艷羨的眼光看著他。

    而既然未來的水族之王是他的擁躉，那屈居於人下也就勉強能夠忍受。畢竟血脈是天生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外甥當王，他就稍微接納一下人生多少會有的不完美。

    一切看著都十分美好順利，但不知何時開始，一個傳言突然悄悄誕生。

    水族民間流傳，說未來水族的大位不會傳給當今王太子，而是會由二王子繼承。

    這個傳言的由來，是一些人私底下議論，說當今王太子學識、談吐雖好，但滺王子的武學天分似乎更高，在這混亂時代之下，有個武功強大的王在位，總是不由得讓人更加安心。

    同樣聽聞了這個傳言的淮明五味雜陳。

    由於他自己的緣故，水族近幾年來越來越尚武，就是讀書人家的孩子都能耍上幾招，不然在書院裡和同伴都玩不到一塊。

    向來以書香傳家的淮氏，年輕一輩裡更有好幾位跟隨他的腳步進入軍隊。在魔物禍亂天下的當前，武官的威勢可說已經隱隱壓過文官，完全倒轉朝堂過去數百年的態勢。

    而比起被拘在宮裡教養的外甥，王妃所生的孩子確實還更像他一些。無拘無束地度過孩童時期，年紀稍長便開始顯露武學天才。

    蒼滺滿十二歲後甚至被送來軍營裡磨練，這位王子預備教養成他的接班人，在淮明之後成為水族下一代的得力戰將。

    但就這樣一位母妃身分低微的王子，只是因為武學上稍有天分，居然就成了傳言的主角，說庶子將上位為王。

    一開始只是街頭小巷的風言風語，後來越傳越是有鼻子有眼，甚至扯上了有名的預言家，說是什麼無法違逆的天命，最後流言越滾越大，逼得官方不得不出手鎮壓，嚴正聲明此事絕無可能。

    淮明對這『預言』同樣地嗤之以鼻。

    水族繼位有著嚴格的標準，若非嚴重到足以亂國的大事，絕對遵守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原則，是他爹那種頑固讀書人會拿生命死守的鐵律。

    他meimei的孩子嫡跟長都佔了，哪裡還有那庶子什麼事。只要不是浠兒年少早夭，他完全看不出來這撈什子『預言』有什麼實現的空間。

    淮明一邊想著一邊走入軍帳中，下秒就見到傳言的主角出現在他面前──學打仗嘛，那當然是從娃娃抓起更好，哪怕小孩不能上戰場，在旁看久了也是能懂些門道的。

    眼前的少年剛滿十二歲，眉目清秀、神采奕奕。蒼滺像所有半大不小的孩童一樣對什麼都好奇、都感興趣，作為王子的一切舉止都符合禮儀，一雙眼珠子卻骨碌碌地轉個不停。

    ──嘖、沒定性，還是他家暄妹會教孩子。

    淮明很隨便地行了禮，下一秒就把帶孩子的任務扔給副將。

    正要離開營帳之際，他聽見背後傳來一個有些怯生生、可十分清亮的聲音。

    「我、我有機會能跟您請教一下武學嗎？」

    淮明轉身，上下打量了下身高不過到他腰際的孩童。

    「殿下想跟我打？」

    「是、是請將軍指教…指點……滺慕名將軍已久，希望能親自領教下您的武勇。」

    ──呵，這也是帶孩子的一環？

    王室血脈就是麻煩，你還不能真不管他。可跟孩子打架，當個飯後餘興節目就是。

    「今晚有慶功宴，末將會與手下同樂、互相切磋。殿下若是不喜在那種場合出風頭，那此事便算了。」

    淮明隨口一提想讓他知難而退，哪曉得這孩子竟也不怯場，喜孜孜地就給他作揖。

    「謝謝將軍，那到時就請賜教了！」

    淮明轉頭冷笑。

    不過是揍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但這好歹是個王子，他下手可也要留意分寸。

    淮明完全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按往例出兵剿滅了營地附近一小股魔潮，和幕僚商討一番之後的作戰策略，時間轉眼就來到傍晚。

    天色剛剛轉黃，駐地裡便開始升起一堆堆營火，準備慶祝這段期間連日大捷。菜餚從伙夫營帳裡一一端出來，酒缸擺在席間任人取用，在主將敬了第一口酒後，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便開始了。

    士兵們喝酒慶祝、喧鬧無比，酒過三巡後就不時有人開始下到場中，趁著酒意或徒手角力、或比劍，當然也有法術對陣。場上的人打得高興，場下的人更是振聲喝采不斷叫好。

    天色越來越黑，大夥的酒意也逐漸濃厚，有人已經酣睡在座位上，宴飲逐漸接近尾聲。

    淮明有些微醺，正打算要回帳休息時，就見一個特別矮小的身影走到場上。

    蒼滺站在偌大的空地中，朝淮明恭恭敬敬行晚輩禮。

    「滺在此向大將軍請武，希望將軍不吝賜教。」

    ──唷，這小子還記得來討打啊。

    蒼滺是由地位低下的王側妃所出，來到軍營裡說是磨練，可其實也不怎受到重視。要不是這小娃自己站出來，估計都沒什麼人記得還有這麼一位人物。

    可畢竟他的身分擺在那，能見到一位王子主動來給他們將軍揍……咳、是向將軍討教武學，大夥自然開始興奮地起鬨，當淮明起身離開座位時，氣氛更是來到高潮。

    淮明沒有拿配劍，畢竟眼前這小娃也是兩手空空，估計是要用他最擅長的法術來對陣。

    ──行啊，那就陪他玩兩把。

    隨便過個幾招大概就能哄好孩子了，他有些醉，想早點就寢。

    淮明環著胸，懶洋洋地看著這名王庶子。

    「可以開始了，隨便從哪攻過來都行。」

    蒼滺明白自己被輕視，可他沒有生氣。

    人家是身經百戰的大將軍，恐怕得要他認真的奮力一擊，才能換得對方稍微正眼相待。

    淮明查覺到了周身的水元素在躁動，看這種反應，這小子大概是準備使用冰法術。

    不錯，很基礎的實用攻擊法術。但就是準備的動靜太大了，完全在告訴敵人該如何防禦。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道冰柱陡然穿過他頰邊，讓淮明有一瞬間的怔愣。

    「將軍！」

    副將的聲音讓他回神，在最後一秒停下攻勢。

    淮明定睛一看，發現自己下意識做了反擊，蒼滺此時滿臉惶恐地被冰刺包圍，其中一根甚至擦破了他的手臂。

    全場有幾秒鐘的安靜，隨後士兵們大聲鼓掌喝采。

    方才對陣不過是一息之內發生的事情，在士兵們看來，滺王子攻擊將軍，而將軍在同時間便用了相同的招數反擊，甚至更勝一籌地將對手給困住。

    這簡直是再精采不過的還擊──雖說殿下受了點傷，可你沒看將軍臉上也一道血痕嘛，一報還一報，滺王子繳這學費很划算了！

    底下士兵們口哨聲不斷，很給面子地大聲喝采。蒼滺在驚慌過去後也心甘情願服輸，朝淮明行禮後回座，受傷的事更是提都沒提。

    只有淮明臉色陰騭，站在原地好一會才轉身走向主座，旁邊的副將心驚膽戰，深怕他突然爆起做些什麼事。

    方才他離將軍是最近的，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在一瞬間產生的殺意，這才忍不住開口驚呼。

    對手只是個孩子…甚至是名王子，將軍怎麼會……

    「溱嵐。」

    副將一聽到自己名字，連忙上前聽令。

    「將軍？」

    淮明喝了口酒，杯子在手裡摩娑，看著酒液反射著火光打轉。

    他遮住嘴，不讓人看到自己的口型。

    「下次我要幹些什麼的時候……別阻止。」

    溱嵐因為這句話呆愣原地，隨後就見淮明目光望了過來。

    「你不從？」

    副將咬了咬牙，最後抱拳低下了頭。

    「屬下曾言誓死追隨將軍……一干兄弟們的性命和榮耀也是將軍給的，您的命令我等必然遵從！」

    淮明又晃晃手上杯子，隨後乾了酒起身。

    「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歇息……把今晚的事都忘掉。」

    「屬下遵命！」

    淮明走在回帳的路上，夜風吹得他的披風獵獵作響，吹醒了酒意，也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那孩子……是真的有一瞬間殺掉他的實力，如果對方那時是認真的，搞不好他的喉嚨就被人給洞穿了。

    他淮明不怕跟人打，但他想到一個可能性……

    這個身分低下的王子也住在宮裡，跟浠兒時常也能見面，聽說兩人感情還不差。

    而如果有一天，這小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浠兒，他便能成為王唯一的兒子──如此那些預言便全都順理成章。

    他母妃不過是個落魄貴族的女兒，原本就該謹守好身分過日子……可最高的權力、最高的地位是那樣誘人，等這孩子長大後明白了權勢的好，他還能夠守住自己的本分嗎？

    ──開什麼玩笑！

    給自己的外甥當臣子就算了，向這出身卑賤的小子稱臣，他淮明怎能忍受這種屈辱！

    若真是這樣……還不如他自己拚一把去爭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