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快/线索/哀悼

    漫歌给囡囡买了很多东西，把无极送回去后，一清早就开车向陈群的修车厂出发。

    难得这一次只是在被窝里给无极看夜光手表，看起来他状态好多了，但还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只要他没心满意足，就会一直是这副恹恹的样子吧。

    虽然她察觉到了，但漫歌不打算让任何人满意，她没有这个义务，即便真心爱的人也是一样，无论什么样的关系，都应该遵循基本人际关系的规则。

    她把车停在陈群的修车厂门口，本想立刻下车，却蓦地被朝阳绊住了脚，她投去凝视，大漠里的日出和海上的一样震撼，但现在才刚刚在天边散出一点可怜的光，冷的不像沙海像冰川，也许这就是沙子的特性，到处都是，又什么都不算有。就像她本人一样。

    过了一些年城市生活，她已经很少想起这片沙漠了。也许是在这片沙海里浪荡久了，沙漠从来都跟她很投缘，和回家一样熟悉，这是不是也是陈群住在这里的原因？

    她发了一会儿呆，又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陈群就这样在门里眺望着她，一言不发。

    漫歌有点尴尬，她讪讪地向陈群笑了笑跳下了车。

    陈群开了门，但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凝视着她，“早上好呀。”漫歌笑眯眯地起了个话头，但陈群也只是点了点头。

    她两手提着满满当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礼物，陈群想要接过，她推了推，走进修车厂，突然觉得很窘迫，该问一问陈群的，关于囡囡的喜好，也还没了解过他们现在有什么难处，提溜着一堆觉得他们父女俩理所当然喜欢，需要的东西，真是太不走心了，漫歌暗暗自责。

    “睡得好吗。”漫歌轻声问他。

    “嗯。”

    “不开心吗？”

    陈群侧了侧脸，不看她。漫歌没有追问，他的感觉一向敏感又复杂，既然没有把她赶出去，一律按开心处理算了。

    好在小姑娘比陈群好哄的多。

    “这都是给我的吗？你太好啦jiejie！”

    她穿着漂亮鲜艳的裙子，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兴奋的不得了。“我早就想要一条这样的裙子了，但爸爸一直不给我买。谢谢jiejie！”

    “爸爸你看！还有现在班里流行的小说！”小姑娘拿着书凑到陈群面前，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了。和陈群完全不一样，囡囡是个明媚开朗的女孩子。

    难道是，随我吗？

    囡囡今年十岁了，身高也开始长起来了，现在就将近一米六了，这点也和她很像，说不定她也会分化成Alpha，她倒是没什么执着，对性别这个东西。

    囡囡开开心心地带她在修车厂里转了转，甚至介绍了她最喜欢的小熊，讲了很多趣事。漫歌开始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了，也不知道陈群这么一个闷罐子，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开朗自信大方的女孩子的，一定下了很多心血吧，漫歌瞧了一眼陈群，他只是抱着胳膊在那边站着，全程沉默。

    “中午花姨就到了，别气你花姨。”陈群对囡囡说道。

    “哦～～～”囡囡眼睛滴溜溜地在漫歌和陈群身上转了一圈。“好吧！你们去吧！”

    漫歌扯了扯嘴角，小丫头，机灵的要命。

    从陈群上车起，本来就天生一张臭脸的陈群，面上越来越臭，看起来心情不好可以说已经至极，几乎已经要淹没漫歌，无论她怎么起话头，陈群都不理会她，他就差没有跳车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漫歌边开车边皱着眉问陈群。

    “……”陈群抱着胳膊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那胳膊只能绕一圈，现在恐怕都转八百个圈拧成麻绳了。

    漫歌打心里讨厌不会表达的人，这也是当年她不怎么对陈群上心的最主要原因，越跟他说话越不理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没骂人比骂人都厉害，他才是冷暴力之王吧，也对，都他妈冷暴力我十年了，漫歌咬着牙恨恨地想。

    扔在仪表台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漫歌一瞥，是无极，她赶紧抽出一只手把电话挂了，心虚地偷瞧了陈群一眼，他好像没注意。

    “谁给你打电话。”陈群终于开了金口。

    “啊？”

    “……”漫歌冒了一身冷汗，“没谁，公司员工。”

    “……下回把车里放放味道再来见我。”

    哦对了，无极是omega，现在无极的味道还掺了她的，陈群肯定认得出来，自知理亏，漫歌也就保持沉默了，本来计划了今天约会的行程，现在这气氛还约什么会，连家都回不了吧现在，家里肯定也都是无极的味道，完全忘了这码事了。

    她趁着已经开到市区等红灯的空挡，赶紧发消息托近人清扫一下家里，顺便发个消息安抚无极。

    “我们先去吃饭，好吗？”漫歌把手机一甩。

    陈群默许了，他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臭了，和他相处还得掌握冷读术，漫歌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孩子的亲生父亲，惯着吧，要是别人，她早就不伺候了。

    陈群不喜欢奢靡的地方，漫歌在心里盘算着能去的饭店，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信息素的味道，一股话梅糖的味道，她惊诧地看向来源，陈群。

    臭着一张脸，狂散着信息素，浓度弄的漫歌都有点喉头发紧，最搞笑的是他居然一脸严肃的干这事，就像在人民广场正中间发情一样。

    “你干什么？”漫歌震惊。

    “车里臭。”

    “？！”

    幼稚到漫歌说不出话来，你是把信息素当空气清新剂吗，还是当狗撒尿的标记啊？

    漫歌无奈地拉了拉裤子，生理反应决定，她现在扯旗了，即便万般不情愿，她把车窗欠了一点小缝，叹了口气。

    “怎么，嫌弃我的信息素是吗。”陈群把她瞪住。

    真是无赖啊，真是无赖的家伙，简直是找茬。她瞥了陈群一眼，把窗户关上了。

    “……对不起。”陈群又蓦地收起信息素，垂下眼道了个歉。

    “啊，没事。”反正都是莫名其妙。

    漫歌最终选了一家她很喜欢的馄饨店，一家小小的馆子，店主是Beta夫妻俩，总是和和气气的笑着招呼她，最重要的是，那味道很像周旋做的，她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总会来这里。

    “你好！”漫歌搂开帘子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挑着帘子把陈群也让了进来。

    “呀，有日子没见你了。这是你男朋友？”老板娘在收拾碗筷，抬头就对漫歌微笑着说。

    “哈哈哈，是呢。”漫歌寒暄着，虽然她心里觉得现在还不算，但此刻还是承认了。

    “你好。”陈群点了点头。

    “真帅呀！以前就好奇丫头会交什么样的男朋友，你们真般配！”漫歌笑了笑，“谢谢你啦！”

    陈群看起来心情缓和多了，一张臭脸都香了不少，甚至还对老板娘报以微微微微笑。

    陈群也没那么难懂，只是让人很累。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就端上了桌，陈群拆开筷子，只一口，就明白漫歌为什么总来这家店了。

    果然还是因为周旋，这碗馄饨确实很好吃，让他很怀念，逢年过节，周旋不喜欢吃饺子，只包馄饨，也不喜欢别人插手，他就安营扎寨，从下午包到傍晚，一心一意像绣花一样，自己说什么，料理也是爱的一种表达，要耐心要细心，陈群反正对他这一套嗤之以鼻，但并不是感受不到他的爱，周旋像一个职业花匠养花一样，精心地伺养着他们三个。

    等刚擦了黑，周旋就支起一口铁锅，把厨房唯一的便携煤气炉搬出来，就这样边烧边吃，像火锅一样，那时候，想想还是挺开心的。

    沙漠里干燥的现实非常无聊，这是为数不多的，连陈群都能感受到其中浪漫的时候。

    陈群又忍不住边吃边想，那么多漫歌留恋的往事，有他陈群一份吗？

    倘若没有囡囡，他们还会有任何关系吗？他是不是真的比周旋差的多了。

    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在交往，他就像硬挤进漫歌的生活的蛀虫，连漫歌现在生活里有什么样的男人都不知道，更没有资格管。

    陈群暗暗自嘲，还没放醋，他就已经自带醋，醋了一天。

    “很怀念。”陈群放下汤碗说道。

    “你也吃出来啦。”漫歌笑笑，“我要了做法，但是自己做怎么都做不出来这个味道。”陈群点了点头，“我也想试一试。”漫歌盯着陈群看了一会儿，“像这样能找到人讨论过去的事情，我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陈群心里也这么觉得，他们的过去是连接在一起的，像对一个共同的秘密保持沉默，像一对儿策划犯罪的密谋者。

    漫歌的家就在一公里外的地方，一栋高层公寓，档次不好不坏，有点出乎陈群的意料。

    她探头探脑地进了门，先吸了一大口气，确认屋里没有味道了，才招呼陈群进屋。

    但陈群还是闻出来了，omega那股子信息素的味道，虽然空气里没有，但在物品上还是有轻微的残留，他有点开始懊恼自己的狗鼻子。

    已经决定不再因为这事生漫歌的气了，他也就此作罢了，陈群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漫歌在厨房里泡茶，下午时光这座公寓阳光正好，暖融融的，周围虽然有sao味儿，但主要还是漫歌的气味，让陈群很是安心。

    漫歌把热茶放在陈群手里。

    “开始吗？”

    “嗯。”陈群点了点头。

    漫歌用转换头连接了DVD和电视，推入了碟片，这碟片很新保存的很好，似乎一直无人问津。DVD吃了碟片发出轻微的轰鸣，像分院帽在品尝学生的脑袋瓜一样，沉吟了一会儿才播放出内容。

    里面是儿时的周旋，地点在某处的cao场，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他小小的个子，婴儿肥的圆脸，一点没有他长大后的男人模样，戴着一顶毛呢小军帽，嘟着嘴巴很不愿意的样子，在拍摄的人的前面跑着步，帽子上的小缎带一蹦一跳的。

    一片祥和，这段录像应该是在战前拍的。

    又有一个人跑进了镜头里，和周旋肩并肩跑着，个子比周旋大不少，一头金发，身体很壮实，跑起步来都一板一眼，他回头看了一眼镜头，漫歌顿时如雷电穿体般呆在那里。

    这，这是……

    那个少年有一双绿色的眼睛，他抿着薄薄的一片嘴唇，表情坚毅又严肃，他低声对周旋说了什么，周旋突然提速猛跑了起来。

    那张面孔，她再熟悉不过了。

    “怎么会这样……”她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金发少年的脸上，漫歌喃喃自语。

    大约翰从来没有提起过周旋，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他们认识，在周旋身死，伙伴四散后，她认识了生命中的第二个贵人。

    他是个一板一眼的古板男人，头发也是万年的圆寸，像专门为军队而生的男人，雇佣兵的大家都叫他大约翰。

    就是他在漫歌不知所措的时候找上了她，她没有飘荡很久，她无处可去，意志消沉，只守着那辆装甲车，只半天功夫，她就与追踪周旋的雇佣兵团相遇了，也许是装甲车暴露了她的位置。还记得那天浩浩荡荡的车队卷起漫天黄沙，直直地冲她驶来，她远远的就看见了，本来想跑，但当时漫歌万念俱灰，只觉得让他们杀死也挺好。

    那个时候，大约翰只字不提和周旋是旧识，只是说看她是个好苗子，说他知道周旋的事，不如跟他干，学个安身立命的本领。

    理所当然的，漫歌加入了他的佣兵团，接下来她的人生也顺理成章成了这副模样。

    那这算什么，周旋向他托孤？但为什么不说呢？

    大约翰不算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和陈群的闷罐子不同，他是深沉，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会咽回去，对佣兵团的管理也非常的严肃，绝对是个靠谱的领导，漫歌从来不敢造次，对他总是有距离感和尊重感的，直到大约翰脱离佣兵团，宣布退役，她都不清楚大约翰的事，甚至连大约翰是abo哪一种都不清楚。

    但大约翰无疑是漫歌的第二人生导师，她非常喜欢和他聊天，听他的见解，一直很喜欢亲近他，大约翰对她这个学徒也算是特别照顾吧，在他退休后，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半年几个月就会收到大约翰的明信片，都是一些亲切的话，极其偶尔会发张照片给她。

    她觉得不如打电话来的亲切，但既然大约翰喜欢这种形式的话，漫歌觉得也不错。

    他如果不说，绝对不是因为某种扭捏的理由，而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决定不认识周旋这样更好，而且加入佣兵团后，同僚也聊起过周旋的事情，因为她总是郁郁寡欢，他们听上去都不像认识周旋的样子。

    佣兵团后续执行的任务也总是从官方那里承包的一些脏活，一般来说佣兵团多少对军队外包的活都会有些忌讳，那个时候漫歌也对此感到很奇怪，但大约翰如果本来就是军队里的人，这件事就能说通了。

    以他的性格，他会抛弃荣耀，选什么浪人佣兵吗，绝对不会，他可是为军队而生的人。

    那么退休就很存疑了。

    不管怎么说，直接问他都是最直接简单的。

    她要去找大约翰。

    敲定了下一步的方向，她有些迟疑，怎么和陈群说，还有无极。

    陈群注视着在等她。

    漫歌深呼吸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是大约翰，我在此之前不知道他和周旋是旧识。我觉得，问问他，一切都会大白。”

    “大约翰是谁？”陈群顿了顿，“虽然那个时候我也在军队，但我们不在一处，我不认识这个人。”

    “是我孤身一人的时候，遇见的佣兵团的团长。”

    “但现在，他已经退休了，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

    也许大约翰就是为了躲开她的追问，才退休不知踪影的？漫歌心里划过一个疑问。

    漫歌虽然起疑，但并不觉得这事是个大事，也许只是被嘱托了，或者不方便，这都有可能。

    “总而言之，我要去找他。”

    “带上我。”陈群立刻说道。

    “你得照顾囡囡。”

    “囡囡长大了，而且有花妹照顾。她是女孩子，本来我能做的也不多。”漫歌觉得他与其在说服她，不如在说服自己。

    “拜托了。周旋也是我的朋友。”陈群诚恳的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漫歌合了合眼睛。

    “知道了，囡囡的事情，我也会托人盯着。”

    “我要查他的行踪还需要一些功夫，你也安排一下家里吧，不急这一时了，他都退休很久了。”

    “……谢谢。”陈群勾了勾嘴角。

    剩下的一些光盘和照片，都不是一些重要信息，更多是生活片段，漫歌向情报屋发委托的时候，只是让他们把能找到的东西都搜罗给她，她知道也不会有多少东西。

    他们靠在一起看完，只是默默的怀念他，周旋，一个温暖的好人，像默哀一般，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一秒也没有快进，就这样将几张光盘都看完了，时间又到了逢魔时刻，夕阳照进来，把窗户里所有东西的影子拖长，一直延伸到漫歌和陈群的脚底下，他们久久没有讲话。

    “……好了，我该送你回去了，不然囡囡该着急了。”陈群点点头，漫歌起身穿上衣服，想了想，又去厨房冰箱找了瓶水。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无极’

    陈群下意识垂下眼看到了手机。